其实在世人看来,世家豪族也分好坏。那些巧取豪夺,不分青红皂白,欺压百姓的世家,对于朱振来说,根本么得压力,只要放出风去,说自己可以为他们做主,然后根本不用自己出兵,老百姓就能跟他们拼
个你死我活。因为这种名声顶风臭十里的世家,早就为人深恶痛绝,人人都盼着除掉他们。
不要认为这些老百姓都是贪生怕死的。
要知道,无论哪个王朝的盛世,还是衰落,都曾经爆发过大规模的抗税事件,老百姓拿着刀枪棍棒,跟官府斗争,跟世家斗争的现象很是普遍。
真正让人头疼的,是那些看起来有良心的世家。很多世家表面上耕读传世,与世无争,实际上家里有着大片的土地,深不见底的豪门府邸,家里养着无数的奴仆和佃户,他们挣了钱之后,也不是肆无忌惮的挥霍,他们
也不去欺压百姓。每日里与三五好友,吟诗作对,追随人生境界不说,甚至他们会做很多公益活动,比如说修桥铺路,再比如在村子里修建私塾,都是人家做善事的表现,这种人在当地叫
大善人。
按照道理来讲,这些善人的财富是家族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而且人家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不能随便剥夺人家的财产。
但是从实际上来看,他们确确实实占据着大量的土地,造成了财富的分配不均匀,同时因为他们占据着太多的资源,也造成了社会上升通道的堵塞,寒门无进身之阶。
所以他们的存在,也会造成贫者愈发的贫苦,而富者越发的富有的局面。
赵家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即便是朱振在短时间内,对于这种半独立,但是对于治下百姓不错的世家豪族,也无可奈何。
当这样的世家代表人站出来说,朱振这样的外来者,可能会毁掉这些佃户现在的生活的时候,其实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不然,这群百姓如何会成为一群凶残的野兽呢?但是这群野兽也实在是太愚蠢了,即便是社会变迁,他们也很难知道,是社会资源分配不均匀导致他们现在的状况,怪只怪自己当初投胎没摇对号码牌。若是朝廷朝廷做
了哪个最大的善人,这苦日子更是没有头了。
而在战争面前,他们也是最倒霉的,因为他们被毫不留情的推到了战争的最前线,去维护赵家的利益。
朱振心里清楚这些百姓很可怜,但是在战争面前,他是不可能选择伸出头颅,被这些佃户杀死的。
他沉着的指挥,数不尽的巨石以及刚刚建起的木屋拆卸下来的横木,一波一波接连不断的砸向了不畏生死的低着头往前冲锋的佃户,在无数人的哀嚎声中倒下。
他们的尸体会成为后继者的绊脚石,或者是挡箭牌。
朱振毕竟队伍人少,而敌人太多,当这些佃户压制住内心的恐惧,朱振对于他们的杀伤力就会越来越小,难以击退。
毕竟佃户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那位身材瘦削,但是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威严的赵二爷。
手里的长矛竟然能拨打雕翎,越发的靠近前线。
朱振表情不由的动容起来,这些佃户真的是悍不畏死啊。
这也太愚蠢了。
也太勇敢了一些。
明明自己是站在人民的这一边的人,却要去抵挡人民的汹涌浪潮,这是不是莫大的讽刺呢?
明明他们才是真正的地主阶级,而你们这是在给压迫你们的地主阶级维护从你们手里夺走的果实啊!
这些百姓仿佛大无畏似得冲锋,面对着漫天的滚石,还有数不尽的箭簇,依然不肯止步,让朱振想起了,之前在战争记录片中看到的一个片段。
日俄战争中,日军将领乃木希典指挥四万多日军上演了集体大冲锋,最终攻占旅顺港的猪突战术。
这战术在热武器时代就是个笑话,但是在冷兵器时代实在是太好用了。
朱振咬了咬牙,从腰间解下了雁翎刀,用手帕轻轻的擦拭着刀锋,身边儿的将领也有样学样,纷纷抽出了腰间的战刀。刘青山看着山下正在冲锋的佃户,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末将从追随韩大人,到侍奉伯爷,兢兢业业,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从未想过今日竟然遇到这般场面,实在是
可笑。”
常茂冷笑道:“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而是如何击退这群跟野猪一样的愚蠢对手。”
朱沐英的表情则淡然的多,他出身于流民,后来被朱元璋收留,才有了现在的生活,这些普通百姓发起狠来的样子,他再熟悉不过了。“莫要小看这些流民,他们虽然弱小,但是联合起来,却能击败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对手。大汉虽强,不也因为黄巾军动摇了统治,大元更是强到征服到了天边,不也在天下
百姓的反抗面前,摇摇欲坠。”
“火铳放!”
话罢,朱沐英一摆手,身边儿的火铳手纷纷开火,那些正在冲锋的佃户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心口就被打出了拳头甚至西瓜般大小的洞口。
接着硝烟尚未散去,朱振等人便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冲了下去。
脚步如雷,嘶喊震天,短兵相接!
“轰!”
尾随被火铳击杀的佃户冲上来的百姓,刚刚跃上矿坑,就仿佛奔腾的海水撞在了礁石上一样,溅起了一片片浪花。
蒋英看着水面上漂浮着吃水异常深的楼船,顿时感觉自己的坐下简直就是弱小的螳螂,自己竟然试图对着高大的马车,举起手里的刀。
怎么会这样?
朱元璋竟然有这么大的船?
要知道,自己这一次可是受了张士诚的恩惠,给了不少战舰。可是富裕如张士诚,也没有如此庞大的战舰啊。
莫非朱振没有上霍山,就是在这军舰之上?
苗军的将士们本身就不是水卒,本身对于水战就有些发虚,看到眼前这高大的楼船,一个个吓得都有些颤栗。
站在船头的蒋英心里更是苦的厉害。
自己的人生道路为何总是如此的坎坷。
他虽然只是个地方少数民族的首领,但是对于汉人们的武器还算是比较了解的。眼前的楼船虽然没见过,但是他却听过这种武器的威力。
若是换个场合,打死他,也不敢妄图跟这种战舰交战。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己已经得罪了朱元璋,若是连张士诚都得罪了,自己还能去哪?
拿了人家钱财,就得给人家办事。咱们苗军虽然名声不好,但是在买家那里的口碑可是棒棒哒的呀。
当下一咬牙,蒋英大声喝道:“对面的战舰虽然高大,但是他们绝对不知道我们已经反了,大家听我号令,准备迎战。”
朱振带走了一部分士卒,余下的都是些水性好一些的的亲卫。不过能打仗的主将都不在,朱振将权利下放给了王侃。王侃年纪虽然小,但是却机灵懂得变通,又是朱振的近身护卫,而且屡立战功,即便是老牌的亲卫,也不敢小觑他
。
所以统帅这些亲卫家丁绰绰有余,想来也不会有人在关键时刻不听他的指挥。
只不过朱振确实大意了。他以为这些世家大族就算是要反抗,也要选择时间继续力量,调兵先将。而赵家这种平日里对待百姓还算是不错的世家,也根本不在朱振关注的视线里。所以说,赵家在
一定程度上,是朱振的盲区。
当然,还有一种狂傲的因素在内,就是朱振以为,即便是有世家作乱,凭借自己手里的亲卫,自己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冲杀出去。
但是他没有料到,这赵家可以调动的佃户那么多,多到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而且朱振也绝对想不到,素来视土地为命根子的世家,会拿出土地来,激励手下的佃户。
当然,朱振也绝对想不到,朱元璋自以为是的好心,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这群苗军不仅仅不是来支援他的,甚至要帮助张士诚颠覆了他在淮安的统治。
楼船最上层的桅杆上,了望手正漫无目的的欣赏着浩渺的景色,海阔天空,鸟飞鱼跃,即便是没有才情的士卒,也忍不住想要吟唱几句。
可是他突然看见一只船队,数十只船像是离玄之箭一样飞奔而来。
而且打的还是友军的旗帜。
那了望手立刻打旗语,示意对方停下,先派使者交接。
蒋英也知道旗语这种东西,但是他是苗人,根本不懂得水军的旗语。
所以他只能对身边人安抚着说道,“大家看到没,对面竟然傻乎乎的摇着旗子欢迎我们呢!”
了望手见对面不为所动,当下知道事情不简单,立刻唤来了王侃。
王侃赶紧来到舷窗远眺,顿时吓了一跳。
这根本不是友军,若是友军为何要摆出一副攻击阵型的样子,这一准儿是敌人假扮的。
可是自己这边儿似乎很麻烦啊!
若是纯粹的水军还好,主公身边儿的亲卫虽然都懂得些水性,但是无法上升到水战的地步呀。
眼见对面来势汹汹,王侃急的脑门出了一层冷汗,然后他做出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要求所有的士兵放弃那些小船,直奔楼船而来。士兵见到水面上乌压压疾驰而来的船只,还以为是友军,起初还挺高兴,但是听到号角之后,立刻意识到不妙,纷纷坐着小船,直奔朱振的旗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