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见她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只气的眼前一黑,“老爷和昭儿早先已帮着探问打听多回了,薄景谦他自己手脚不净,铁证如山,便是天王老子都救他不得!”说着楚氏一声冷笑,“我不管你放心不放心,林家为了你们的事,已经饱受诟病,为了早些年的情谊,这才处处帮衬好言安抚,如今你说你不放心将娴儿交给我们?如何?你是想悔婚?你若想悔婚,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婚期未定,我们不敢耽误娴儿大好前程!”
“伯母——”
守在外的薄宜娴红着眼睛进门,她先恼怒的看了眼胡氏,连忙道:“伯母莫要生气,是母亲气的胡言乱语了,林伯伯和昭哥哥已经帮了我们多次,我们都记在心底的,母亲适才言辞失礼了,我替母亲向伯母致歉。”
楚氏手中绞着帕子,气仍未消,胡氏却不满自家女儿这般伏低做小,“娴儿,你——”
“母亲,您莫要说了。”薄宜娴转身,素来乖顺的面上竟有厉色。
胡氏被她狠狠一瞪,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薄宜娴又对楚氏福了福身,“今日是我们叨扰了,娴儿先带母亲归家,改日登门给伯母赔礼。”
楚氏只觉心口一抽一抽的疼,摆摆手,“去吧去吧。”
薄宜娴又致歉,拉着胡氏朝门外走来,胡氏踉踉跄跄,却对薄宜娴恨铁不成钢,“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便向着林家了是不是?你父亲此去朔北只怕连命都没了!你怎么这般不孝——”
“母亲!你闭嘴!”薄宜娴断喝一声,眼底怒色勃然。
她连拖带拽的将胡氏拽上马车,忍不住将胡氏一推,“母亲是不是昏了头了,竟然对着林伯母那般说话!如今父亲已是这般境况,母亲难道还想将女儿的婚事也闹没吗”
薄宜娴凶神恶煞的,胡氏怔怔的望着薄宜娴,不明白自己的乖女儿怎么变成了这般,她一时泪如雨下,“我这都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父亲,林家与咱们定了亲,难道不应该帮咱们?他林槐乃是堂堂刑部侍郎,我不信他没有法子!”
薄宜娴的眼神却愈发冷,“母亲,这样的话您心底想想便好了,再过两日,你老老实实的上林家致歉,没了父亲,林家便是我们的依仗,我们要牢牢抓住林家才是,怎能惹得他们不快?还有,我和昭哥哥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如果被您给闹没了,可不要怪我不认你这个母亲!”
薄宜娴眼神决绝,震的胡氏面露畏色,她也觉得不能与林家交恶,可想到林家能帮却不帮,仍然恨的牙痒痒,而以后她的夫君乃是罪臣,她没了薄家大夫人的尊荣,只会距离楚氏越来越远,思及此,胡氏捂着心口,又哇的一声嚎哭起来。
薄宜娴见状眼泪亦簌簌而落,心底畏怕恐惧尤甚,这婚事本就是抢占而来,如今薄家大房落得这般田地,林家若想悔婚,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之事,而若连与林昭婚事都失去,那她还剩下何物?
林府内,楚氏抚着心口躺在榻上,面色十分难看,不多时林槐和林昭归来,听闻今日胡氏母女又来府上,皆是面色微沉。
楚氏面上仍有薄怒,“真是好话歹话都让她们母女说尽,早前老爷为他们奔走不算什么,如今薄景谦下狱定罪,倒全是我们过错,我们林府便是与他们定亲,也还未大婚,便是大婚了,也当讲些道理,没的说只因一门亲事,便要事事都倚靠我们,但凡有半分不合心意的,便是我们害怕被连累不曾尽心,她母亲还说,如此这般,便不放心将娴儿交给我们。”
楚氏喘了口气,胸口仍是窝心的疼,“听听这话,他们如今这般境地,我们还未说什么,她倒是道出此言,从前虽觉得她气性小,爱面子,却也未觉是如此蛮横不讲道理之人,如今我算是知道了,她莫说不放心了,我如今还担心娴儿当真嫁过来,我们会有无尽的麻烦。”
楚氏说完又去看林昭,见自己的儿子清俊儒雅,年少英杰,将来少不得也能封侯拜相,可如今,却要娶个最臣之女,当下便觉眼前金光四冒,“哎哟,我当真听不得她那些言辞,若有这样的亲家,我只怕要少活十个年头。”
林昭见状忙上前给楚氏倒茶,林槐负手而立,面上亦是一派沉重,“可这亲事已是满城皆知,如今若是悔婚,我也做不出这等行径。”
楚氏不由去看林昭,“昭儿,你觉得呢?”
比起楚氏,林昭神色倒是寻常,“母亲安心,薄世伯虽是流放,可薄氏到底还有些家底,只是家中再无在朝为官之人罢了,这婚事既然早已定下多年,我们如今悔婚,便是失信。”
楚氏欲言又止,“我亦不想做那失信之人,只是……只是她父亲母亲皆不成器,你可莫要小看了岳家,万一他们以后拖累了你……”
林昭牵唇,“人都流放去了朔州,也无好拖累的了,母亲不要将薄伯母的话放在心上,她的确不知礼数了些,母亲莫因此气病了才好。”
见林昭如此言辞,楚氏又去看林槐,林槐叹了口气,“儿子都知道的道理,你便不必问我了。”
楚氏只觉口中咽了黄连一般苦,奈何这苦却是当年便埋下的引子,如今除了受着亦别无他法,她一时又想到程蕴之当初那话,当真是一语成谶,只可惜当初未能狠心和薄家大房撕破脸皮将婚事改回来,否则今日也不必这般苦闷!
薄林两家各有苦楚时,薄若幽正在城中寻匠人,往新宅中种花。
新宅上一任主人还是七八年前在此住过,同样是因获罪被抄没,后宅内虽有内府统管着,却疏于打理,如今屋阁修葺后焕然一新,宅中景致却颇为萧条,尤其如今入初秋时节,更显凋败,衙门无事,薄若幽便动了装点庭院的心思。
如此忙碌着,又日日往武昭侯府去探望霍轻鸿,本有些恹恹的他,如今倒有了精神,只是人还是不愿开口,这日薄若幽在他施针后送来程蕴之新制的香药丸点燃,见他靠在榻上发怔,忍不住叹气,“侯爷离京月余,世子怎还不愿开口?”
霍轻鸿抬眸看她,唇角又紧抿着不语,薄若幽上前来,“侯爷如今在西南禁黄金膏,来信时颇为挂念世子,世子这几日却得了些精神,不如往西南去信,让侯爷安心?”
霍轻鸿又抬眸看她,眉头微蹙,似乎不耐烦听她这话,薄若幽摇了摇头,“世子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怎是孩子心性了”霍轻鸿颇为不服。
薄若幽好整以暇看着他,“世子这三月来过的颇为苦闷,一是因中毒不适,二是因此前毒发之时对侯爷说了诛心之言,后来心觉惭愧,无颜面对侯爷,可对?”
霍轻鸿欲言又止,薄若幽却也不与他争辩,径直道:“世子年长我两岁,又是男子,若当真心有怨怼,便当对侯爷直言——”
“我没有——”
“无论有没有,世子是侯爷最疼爱的兄弟,莫说只是一时说错了话,便是世子做错了事,他对世子也是回护多过苛责,这一点世子比我明白。”
霍轻鸿咬了咬牙,“我当然明白,无需你说。”
薄若幽牵唇,却又很快面露肃然,“的确无需我说,世子心底明白,却拗着性子罢了,只是如今侯爷在西南脱不开身,身侧又危机四伏,世子在京中又整日愁容满面,实在叫旁人看的焦心……”
他眉眼间生出急色,“大哥在西南有不顺吗?”
薄若幽摊手,“我不知,我已多日未收到侯爷书信了,只是听闻西南氏族官吏卷进来不少,甚至还有盗匪勾连其中,而黄金膏又是巨富的买卖,可想而知有多少人不喜侯爷去肃查,但有铤而走险者,侯爷再多威名,只怕也压不住。”
霍轻鸿站起身子来,“大哥在战场上都无人可敌,在西南又怎会被牵制住?”
薄若幽本已打算离开,闻言却忍不住转身,“那夜侯爷在长公主府受了伤,长公主忽而病发,拿发簪刺侯爷,侯爷彼时扶着长公主,本可躲避,却未敢放手,便生生挨了一下。”
霍轻鸿听得一阵惊悸,仿佛没想过霍危楼会因此受伤,薄若幽语声微缓,“侯爷再如何无可匹敌,也终究是血肉之躯,亲近之人的明刀会伤到他,魑魅魍魉的暗箭亦有可趁之机,至于朝野内外,世子应当比我一介女子更知道他多的难处。”
霍轻鸿眼瞳微颤,虽不觉薄若幽神色如何迫人,可就是那双陈述事实一般的乌瞳,令他心底惭愧轰然涌上,一时面上青红交加,颇难自处。
薄若幽轻叹了一声,“好生歇着吧,明日再来看世子。”
她说完便走,霍轻鸿片刻抬眸,却只看到她温婉笔挺的背影徐徐远去。
如今搬入新宅,距离武昭侯府只有一炷香的路程,上了马车,薄若幽便掰着指头算起来,的确有十二日未得霍危楼的书信了,她一颗心不免悬了起来。
马车徐徐归家,待至家门外,薄若幽却见到了吴襄的身影,吴襄正在门外徘徊,回头见她马车回来,立刻面色微松,“幸好你们回来了,我还怕走错地方了!”
吴襄还是头次过来,薄若幽扶了程蕴之下马车方才问:“捕头怎来了?”
吴襄将腰间佩刀一握,“有案子。”
闻言便是程蕴之神色都是微变,薄若幽将吴襄请进府门,一边令周良取来验尸器具一边听他说案情,吴襄道:“案发在城外庵堂,死的是个在庵堂代发修行的女尼,看起来已死了多日……”
第133章 七娘子03
“代发修行的女尼, 死了多日未曾发现?”薄若幽狐疑的问。
吴襄颔首,“是,不仅如此, 死者还死在一处门窗紧锁的房子之中,因为好几日没动静, 庵堂里的其他女尼砸开了房门, 这才看到她早已死了。”
“庵里的女尼来报官, 我带着人出城看了一趟,尸体已腐坏,死因却是外伤致死, 现场未曾发现别的线索, 这才来请你去验尸。”
薄若幽颔首,待周良拿来箱子,又与程蕴之交代一声便上马车出城去。
路上时, 薄若幽知道庵堂名叫水月庵,在城南洛水以东坐落多年, 又因周遭相国寺等佛寺道观颇多, 香火并不繁盛,平日里多靠着城中富贵人家接济。
薄若幽心中有数, 待马车出城门转东,沿着小道一路往城外东南汀山上去, 汀山乃是洛水左岸一片连绵矮丘,其上多有园景亭台, 亦是处游乐之地, 水月庵坐落在景致寻常的西面山坳中。
初秋时节,山风带着几分微凉,山野间翠盖繁茂, 半黄蒿草如浪,车马路过时,惊起飞鸟阵阵,马车刚至水月庵,便见庵堂大门敞开,两个衙差守在门口,又有两个着鸦青色袍服的女尼面色惨白的候着。
见吴襄和薄若幽来,衙差们先迎了出来,吴襄走在前问:“如何了?家里可来人了”
衙差摇头,“还没有,庵堂的人也还没回来。”
吴襄皱眉,回看一眼薄若幽,“先验尸。”
薄若幽跟在后,进门开始便暗自打量这庵堂,庵堂的确有些凄凉,前面是几处塑着佛像的佛堂,再往后便是女尼们的禅房,而禅房再往后,却还有两处小院,此番死者,便死在这小院之中。
守在院门处的是侯炀,身边还跟着个老尼,她看起来年过半百,此刻手握一串佛珠,正低声念着经文,见吴襄和薄若幽过来,神色方才一正。
吴襄指了指院内上房,“死者就在里面。”
这院中有上房三间,又有左右厢房,中庭一角还种着些翠竹,只是院墙不高,薄若幽觉得,若有个踏脚之地,便是她都能翻进翻出。
她跟在吴襄身后,刚走到上房门前,当先闻到了屋内腐败尸臭,秀眉微蹙,又一眼看到了地上断裂的门闩。
吴襄带着她往右厢房而去,“尸体就在里面,这屋子和寻常禅房不同,左厢房是暖阁,此处是卧房,尸体就在床上,只是额头有外伤,我们还未搬动尸体。”
一进门,薄若幽一眼看到了床榻上的尸体。
此处本是庵堂禅院,可这房内布置却并无青灯古佛的清苦之意,一应家具俱全,锦绣床帐,插屏摆件齐备,看着便似寻常人家的女子闺房一般。
屋子里恶臭熏天,薄若幽掏出丝帕绑在面上,又戴上护手,这才往床榻边走去。
如今夏末初秋时分,若是天气晴朗,仍有几分燥热,因此尸体腐烂也极快,稍走近两步,薄若幽便看到附着在尸体表面的蝇蛆,因额头伤势重,早先有血迹亦布满了前额,此刻蛆虫在尸体伤口、眼窝,以及口鼻处蠕动,直看的一旁的吴襄都胃里不适。
薄若幽返身在口中含了一枚苏合香丸,又在屋内一角点燃了去秽香,等淡淡的烟气冒起来,薄若幽令侯炀帮忙打水来,而后便去近前查看尸体。
因腐败太快,尸体的五官已有些变形,却还是能看出是个年轻女子,她身上穿着和外间女尼一般无二的袍服,鞋履未脱的躺在床上,双手随意垂落在身侧,此刻手上肌肤干瘪成一层皮,瘢痕满布,薄若幽未动尸体,先去看着床帐。
床帐虽有些陈旧,却不似庵堂本来之物,而死者身下锦被亦绣着繁复花纹,薄若幽已能看到一小片白色蝇卵黏着其上,她仔细看了看,莫名觉得身下锦被有被死者抓扯过的痕迹,很快,她让吴襄帮忙,将尸体搬到了地上方便验看。
用清水将蛆虫蝇卵冲洗掉,尸体才恢复了原本形貌,薄若幽又小心将尸体身上袍服褪下,秀眉更皱了起来,尸体腹部鼓胀,大腿处已有些腐败而生的肿起,下身布满尸绿和蝇卵,紫色的树枝状血脉分布在胸腹和大腿皮肉之下,看起来格外悚然。
“这女尼应当不是庵堂之人吧?她至少死了七天以上,为何今日才报官?”
薄若幽一边问一边倾身验尸,吴襄道:“的确如此,外面的静慧师太说,这姑娘是半年前被送入此处的,她们的庵堂除了供奉香火,偶尔替富贵人家讲经之外,还有个用处,便是有些人家会将自己家中犯了错的女子送入此处,令其自省,这姑娘便是犯了错送来的,已经过了半年了,她性情十分古怪,人也有些疯癫之状,平日里好的时候倒也能好言好语,可一旦不高兴了,便似疯了一般的作践人。”
“要么,便是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绝食一般,想让家里人来接她回去,一般这等境况,庵堂便会派人去京城问一声,若是愿意接,便接,若是不愿意,便让她作闹,静慧师太说,这姑娘关着自己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最长一次,十日不曾出门。”
“那她吃什么喝什么”薄若幽一边检查死者头部伤口一边问。
“左厢房有一处后窗,开了个能让碗筷进出的大小,每天有人送来饭食,刚才我去看了,那窗口之内堆了好些馒头饭食,已经多日无人动过了。”
薄若幽抬眸看了吴襄一眼,似乎觉得古怪,“多日未动,她们也不觉奇怪?”
吴襄眼底也暗沉一片,“说是她闹惯了,且这几日庵堂里帮城中几户人家做法事,都忙得很,一时无暇管她,直到今日,算起来已经七日不见人了,这才撞了门进来。”
薄若幽没再言语,继续探勘死者身上的伤。
肌骨是年轻人的肌骨,除额上伤势之外,身上有些旧日伤疤,却并非今日新伤,薄若幽细细查看完了,略一沉思,又往床榻之上看去。
死者的发缕之间也沁着不少血污,而在她适才枕着的枕头上,亦发现了不少血色,她将枕头拿起看了看,眉头拧了起来,“死者年岁应在十八至十九上下,初步怀疑,是因额头上的伤失血过多而死,她看着体弱瘦削,这伤势本就重,若救治及时便罢了,流了这般多血,丧命也是正常,只是要确定死因,还需剖验。”
这并非无名尸体,吴襄便道,“那要稍等片刻,等她家里人先来。”
薄若幽自是不着急,她净了手,拿出纸笔将适才所得记录在册,而后忍不住往左厢房而去,一进左厢房,便见此处被布置成一处书房,书案笔墨齐备,除了佛经之外,更多的却是寻常书册,她随意翻了两本放在桌案上的书,意外的发觉死者字迹十分娟秀。
吴襄在外面和侯炀对着老师太问话,片刻之后进门,眉头拧着,一脸不快,“这姑娘竟然是平康坊刘家的女儿。”
薄若幽不解,“刘家?”
吴襄颔首,“刘家从前是勋爵人家,封号忠勇伯,上一代老伯爷死后,他们五代世袭的爵位便到头了,虽是如此,却也是非富即贵的人家,这姑娘是她们府上七小姐,好端端的,为何要送来此处受这样的苦?”
薄若幽听完眉头微动,忽然起身又往停放着尸体的右厢走去,尸体被她用袍衫掩着,此刻她却揭开袍衫,往死者下腹部看去,很快,她直起身子来,“刘姑娘未曾出嫁过吧?”
吴襄摇头,“没有,未曾嫁人。”
薄若幽瞳底一片沉色,“等她家里人来了再说吧。”
第134章 七娘子04
等刘家来人的功夫, 薄若幽继续查看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