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不经意扫过那件被他放下的衣袍,秦安半撑着身子,目光复杂的看他,只好又小声道:“黎丘。”
缓缓睁眼,青丝散在耳后,让魏知壑的面容也多出几分本没有的温和。他伸手一拉,秦安就跌在了被褥中,“这里不比京城,能有个安稳的睡处不容易,不要多闹。”
说完他就又重新合上眼,秦安半偎在他怀里,在心里轻道,这里不是京城,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丝丝融融的暖意蔓上身体,暗夜中轻轻勾起唇,秦安逐渐放松身体。
第二日一早,秦安却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晨光熹微,她揉着眼睛见魏知壑已经穿着妥当。迅速整理好衣服,她上前开门,看清来人后诧异道:“李姑娘?”
“小姐,我的屋里进贼人了。”李蝶像是被吓坏了,一把拉住秦安的手,浑身颤抖着说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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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先生
立马惊讶的握紧她, 秦安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却也什么都没发现。快速将她拉进来,秦安关上门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可有伤到?”
紧缩在秦安身边, 李蝶轻轻颤抖,“我是被翻东西的声音惊醒的,当时我缩在被子里不敢动,只偷偷睁眼去看是一个蒙面汉子。他连小姐给我的披风都翻了一遍, 许是并没有发现钱财,才又走了。我不敢再待,只好来找小姐。”
“你人没事就好。”一下一下轻拍她安抚, 秦安看向另一边漠然站着的魏知壑, “胆敢入室行窃,这也太猖獗了些, 不如我们报官?”
只凉凉看了她一眼, 魏知壑眸色深深, 并不搭话。
秦安从他的眼神中也反应过来,现在的身份确实无法报案,只好看向李蝶, “我们还要赶路, 此事就无法出面了。若是你想报官, 不如让店家陪你。”
“不。”像是从害怕中缓过神来, 李蝶摇头, 脸色也逐渐恢复, “一则我想赶着回家, 我早一日到, 老母也早一日不受罪。二则我怕被贼人报复, 还是算了吧。”
明了她的担忧不是并无道理,秦安妥协的点点头。
“李姑娘说的有理,正巧我们一路,也正好带你过去。”魏知壑此时才开口,看出秦安的不甘,又俯身弹一下她的额头道,“纵然要报官,也可让这客栈中的人去。你先收拾东西,我去说。”
没料到他会在意自己所想,秦安目送他推门出去,抿唇轻笑。再一回头,却发现李蝶面上的一丝戏谑。
“小姐和公子是一对吧?”见她看了过来,李蝶也不避讳,嬉笑着问。出身寻常农户的姑娘,连打趣都是淳朴的善意,“我看你们这样恩爱,我猜的肯定没错。”
摇摇头笑着起身收拾,秦安随口道:“你还猜出什么了?”
跑到她身边帮忙,李蝶想了想,突然捂着嘴巴小声说:“你们不会是私奔的吧?”
手指一僵,秦安出神的低头,声音细微,“是啊,我跟着他私奔的。”
“我就猜到。”李蝶却没察觉出她的变化,反而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一个劲的念叨那些听说过的缠绵故事。
而此刻的魏知壑,则把碎银放入小二的手中,“怎么样?”
喜滋滋将银两收在自己怀中,小二左右环顾,压低声音回道:“我按照公子说的试探了,这姑娘的反应就是个寻常村妇,缩在被子里发抖呢。倘若真的是个有手段或是有功夫底子的,发现我的一瞬间不会那般害怕。”
看来果真是个巧合了,魏知壑捻捻手指,转而吩咐,道:“此事不可申张,你遣另一个人去请她们下来。”
马车再次启动,稳稳带着他们三人前行。一路上秦安与李蝶倒是逐渐相熟,彼此脾气相投,也聊得投机。行到第三日,他们停在了一处道观。
“道观?”站定仰头一看,秦安不解问,“这是哪里?”
李蝶却激动的挽住她,手指着后方道:“到我家这边了,只要再走十几里路,就是鸣鹤山,我家就在山脚!”
“不错。”魏知壑点了点头,转眼看向李蝶,“我们要在这里住几日,你与安安投契,不知可否相陪。待此间事毕,我们会亲自送你回家。”
李蝶有些为难的看着他们。
“至多不过三日。”魏知壑便又道。
话已至此,念着恩情,李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道观名唤云间道观,修的不算大,却极为干净。道观里只有一老一少两位道长,他们的到来让这里热闹不少。
年纪稍大的那位郑姓道长将他们引进两间空房,“几位信士可在此处歇息,本观规矩,衣食都要靠自己动手。既来到此处,自当忘却俗世身份,潜心修习。”
他又交代了许多,详细到何时安寝何时晨起。秦安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细心听着一一记下。
思量着该说的都说完了,郑道长带笑冲几人千腰,便转身出去。却不想紧跟着他,魏知壑也走了出来。
“道长留步。”在他面前站定,魏知壑问,“不知观中的那位久居的客人,近来可好?”
陡然抬眸看了他一眼,郑道长拢袖,“公子果真是为他而来,可恕我直言,他不一定愿意见你。”
摸出被擦干净的锥刀,魏知壑单手递给他,眸色浅淡,“劳烦道长帮我将这个给他,他自会见我。”
“也好。”一面应下接过来,郑道长细细打量他。面前的男子容颜清俊,那双眼睛像是寒泉一样能照透旁人的心思,冷冷淡淡的站着,矜贵不可近人。愈发尊敬的向他欠欠腰,郑道长朝着藏书阁而去。
目送他走远,魏知壑低着头,习惯性的摩挲袖口。不多时,就见他快步而返,道:“尊客请吧。”
沿着他指的方向拾阶而上,先闻到了上好的檀香,以及其中一股淡淡幽墨。窗角挂着竹子做的风铃,声音古朴好听。推门而入,地上摊满书籍,而在中间的书堆之中,坐着一位提笔沉思的老者。
似是被他的动静惊醒,老者睁开眼盯了他片刻,另一只手又从层层叠叠的袖子中拿出那一把锥刀。“可曾让它沾血?”
“学生拜见先生。”魏知壑抬袖俯身,行了十分标准的晚辈礼,半勾着腰答,“是。”
世间鲜少有人知道,这位藏身书阁且浑身落拓的老者,会是名冠满朝的大儒黎穆。天下才华尽在身的黎老先生,朝中近一半官员的老师,三次上表乞骸骨才得以被恩准回乡,如今竟躲在小楼之中。
“起来吧。”黎穆微微抬袖,紧皱的眉头让他依旧显得严厉,唯有眼底深处才能窥见几分欣赏,“你是我教的最后一个学生,也曾是我自以为必定要完成的使命。陛下禁了你足,你却冒闯到我这里?”
站直身子,魏知壑的目光越过重重书海与他对视,“即便在这里,朝堂之中的事也瞒不过先生。只是我一直不解,先生既然曾将我作为必要完成的使命,为何又执意离开。”
他如今沉稳了许多,可在黎穆眼中,依旧是那个执拗又别扭的孩子。黎穆叹了一口气,远远将锥刀扔给他,力道之迅猛,逼得魏知壑都避了一步才接稳。“天下众人只道我是提笔握书的读书人,你可想明白了,我当初为何要送你锥刀?”
低头看着自己掌中的小巧锥刀,魏知壑默然无语,直到黎穆所有的目光都压在了他的身上,魏知壑才开口道:“因为先生看得出我的本心,远非之前所表现的君子模样。”
“那我现在又为何还你锥刀?”
竹铃作响,魏知壑眼神逐渐清明,收刀入袖。“若做帝王,便须图谋天下。”
“你所来求的事情,我应下了。”黎穆慢慢多出几分笑意,手指向他脚边的书籍,“为我整理书架,便是你付的学费。我要编一部足以流传后世的书,这可比只教导你一人有意思的多。”
气氛瞬间温和许多,魏知壑点头,“学生自该服侍。”弯腰捡起地上的几本书,魏知壑指尖一顿,“先生不该告诉郑道长我的身份的。”
“你怎知我不是故意。”转身埋入书海,黎穆又捡起身边的书,不再理他。
——
收拾好了房间,秦安左等右等,不见魏知壑回来,却等来了郑道长。
“小姐可都收拾妥当了?”
对这位仙风道骨的道长由衷尊敬,秦安笑着点头,“是。不知与我一同来的那位公子呢?”
“他自有他的去处。”郑道长饱含深意道,“就如同小姐,也本该有你自己的去处。”
秦安一时听不明白,只是茫然望着他。
郑道长却又挥着拂尘一笑,转而道:“小姐倘若有所需求,随时可以来找贫道,无论是有缺少的物件,还是不懂的道理。那公子这几日恐怕都不会来了,小姐早些安置吧。”
他说完就走,反倒留了一个一头雾水的秦安。将困惑都藏在心底,秦安来到旁边李蝶的门口,叩门道:“李姑娘可歇下了?”
“没有呢。”一面应着,李蝶打开门问,“小姐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随着她坐定,秦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你既算得上本地人,我就想问问,若是这边卖香囊之类的绣品,可能赚得银两?”
“这也难说,这边农户居多,妇人们多是自己做绣品。”李蝶说着,见秦安神情有些低落,又补充道,“不过也不一定,所谓物以稀为贵,这边的村妇也没见过太多精巧刺绣,若是做的精美,反倒比在京城能赚钱呢。”
心中立马燃起些许希望,秦安高兴的握住了她的手,“那便好,我明日就开始做。”
“那我也再教小姐一个法子,香料都是贵人们用的东西,这里的农妇更需要的是能驱虫蛇的草药。”李蝶也反握住她,带笑道,“只是不知小姐突然要赚钱做什么?”
想起他那件被划破的衣衫,秦安不好意思的低头,“我想为他做一身新衣服。”只是殿下身份尊贵,对衣料的要求也高,自己得多攒些银两才好。
“小姐与公子,是真的感情很好吧。”李蝶望着她低头沉思的模样,带着几分唏嘘说道。慢慢松开她的手,李蝶看向缓缓跳动的烛火,“我也有一个放在心上的人,只是可惜,注定与他有缘无份了。”
秦安堪堪回神,望见了李蝶眼底的落寞,只咽下好奇的追问轻声安慰:“世事艰难,能彼此情意相投更是不易,把握当下就好。”
“正是了。”李蝶也是个洒脱性子,笑着重新亲密挽住秦安,“我现在只想着回去,带我老娘过上好日子。姐姐要做绣活,我也来帮你。”
欣喜的拍拍她的手,自从秦安入京来,除了青荷就没有人跟她交心,如今意外遇见一个朋友,更觉珍贵。“今日只有你我二人,若是李妹妹不嫌弃,不如我们歇在一处,还能说些体己话。”
“这个提议好!姐姐不嫌弃我是个没规矩的乡野丫头就好了,哪有我还不愿的。”说话间便牵着她往床榻而去,李蝶怕她冷,还将大半的被子让给她。
一夜畅聊,秦安在京城中的诸多心事,都半真半假的说给了她。直到蜡烛都燃尽了,才不舍的睡去。
翌日,秦安却是被一阵鸟鸣闹醒的。迷糊揉着眼睛,她刚一坐起来,就见李蝶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
“姐姐正巧醒了,我烙了菜饼吃。”李蝶笑着招呼。
忙穿好鞋走过来,香味弥漫在自己鼻尖,秦安不好意思的笑,“你该叫醒我一同忙的。”
“如今我们怎还需如此客气。”李蝶给她摆好碗筷,“姐姐快去收拾一二,来尝尝我的手艺。”
洗漱完毕,秦安刚一坐下来,又有些犹豫的看着她。
看见她的欲言又止,李蝶爽朗道:“姐姐有事直说就行。”
“我是想问,不知这饼还有没有,想给……”
“想给公子送是不是?”李蝶嬉笑着打断她,“这你放心吧,我今日做了许多,连道长的都有呢。他们肯定也会给公子送去的。”
这才放下心来,秦安与她相对着坐着吃完。惦记着想做香囊的事情,秦安又出去找郑道长。他正拿着一个大扫帚,和徒弟一起洒扫庭院。秦安见状,也忙拿着抹布开始帮忙。
她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帮着两人做好了平日的清扫,郑道长笑着道:“多谢小姐。”
“道长不必客气。”拭去额上的泪,秦安摇摇头。
遣了徒弟离去,郑道长带着她挨个打开各殿的门,木门吱呀作响,恰逢清晨的阳光照下来,在那一瞬,似乎所有身披霞光的神像都鲜活起来。秦安仰着头,看着悲悯世人的神像,一时失神。
“可觉壮观?”走在她身侧,郑道长问完后又不待她回答,“每日这种时候,方觉纸上的道理终究浅薄。世人渺小,还挣扎在各自的苦海中,勘不破这红尘。”
秦安笑笑,不敢妄语。
打开最后一扇门,郑道长望向秦安,“小姐今日找贫道可是有什么事?”
“确实有一件事相请。”秦安道,“我想求道长找来些软布与绣线。”
侧目想了想,郑道长拢着拂尘点头,“这倒真有。前几日一位女客来避雨,留下了不少针线布头,我与徒儿又是不擅这些的,正好送给你。”
忙不迭的道了谢,不及秦安转身,就又听到郑道长问:“可小姐想来说的,就只有此事?”
想起他昨日留下的一些听不懂的话,秦安心有不解,甚至还隐隐有些抗拒。“道长何意?”
“终究是愿在苦海中沉浮的人多。”郑道长长叹一口气,转身点燃三根香,“秦小姐,何必执着?”
不受控制的往前一步,秦安静静看着他点香叩拜的动作。
跪在蒲团上,郑道长知道她在听,只凝视着神仙说道:“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1
“道长说的这些,她可未必听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