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胭转了转眼珠,这才后知后觉,“好像不怎么疼了诶。”

谢明澈颔首,然后又问:“你昨天,是怎么了?”

阿胭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支支吾吾半天,还是被谢明澈的那双眼睛盯得有点怕了,才犹犹豫豫地说:“昨天……昨天我打的那个臭老头,是你们谢家的人。”

“所以?”谢明澈定定地看着她。

“我,我和你们谢家是绑在一起的,我打了谢家的人,那,那玉佩的禁制是会惩罚我的。”阿胭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有点闷闷的。

谢明澈还没有说些什么,就见她忽然又把脸偏过来,那双圆圆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彩,“但是我,我不后悔的!”

“为什么?”谢明澈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阿胭气鼓鼓地说:“那个臭老头打你!”

谢明澈的手指不自禁地蜷缩,他那双凤眼里终于有了细微的波澜,他喉结动了动,还没有开口,就听见她又说:

“谁敢打你,我就打他!就算是你们家的人也不可以欺负你!”

他眼前的小姑娘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那两颗小虎牙,就好像是一只护食的小猫一样。

张牙舞爪,有点可爱。

他忽然想。

多少年,他都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了。

天真,又可笑。

谢明澈定定地看着她,沉默良久。

忽的,他站起身来,俯身的时候,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顶。

“好好休息。”他收回手,转身就想走出卧室。

“你去哪儿?”阿胭一着急,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谢明澈一顿,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阿胭松了手,手指不自在地揪着被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那个,我……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第15章 他的噩梦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不能。

谢明澈拒绝得很干脆,给她端了一杯热牛奶来让她喝了,就直接出去了。

阿胭喝完牛奶,缩在被子里生闷气。

但到半夜里的时候,阿胭被一阵又一阵的针扎一样的疼折磨醒,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还是没有抵住疼,自己爬了起来,往卧室外面走。

玉佩的禁制太强大,即便她白天打那个死老头的时候下手并没有太狠,这惩罚也没有丝毫减轻的意思。

谢明澈是谢家人,他的气息能帮助她减轻痛苦,阿胭本来是想和他一起睡的,但是他不愿意,她就只能自己捱着。

可是这会儿她实在是熬不住了,只能爬起来去找他。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他的房间门前,勉强凝神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谢明澈的房门。

房间里很黑,阿胭的手指尖上燃着一簇小火苗,映照出她小小的影子。

当她轻悄悄地走进去的时候,却听见一阵细微的声音。

她一惊,整个人愣在原地,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

她那双圆圆的眼睛瞪大,手指尖的火苗也被吓灭了。

被,被发现了?

但一两分钟过去,房间里又是一片静悄悄的,好像什么声音也没有。

阿胭松了一口气。

指尖再次燃起了小火苗,照着她一点点地往那张大床边移动。

火苗的光芒很微弱,但当阿胭来到床边时,还是借着昏暗的光,看清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的轮廓。

只是,他好像有点奇怪。

他双眼紧闭着,眉头紧蹙,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青筋显露,身体也有些细微的颤抖。

这是……做噩梦了吗?

阿胭愣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手,轻轻地戳了他的手臂一下。

他恍若未觉,仍然陷在自己的梦境里,挣脱不开。

或许是因为好奇,又或许是因为其它的什么原因,阿胭的手指覆上了他的眉心。

浅淡的绯色光芒顺着她的指尖浸入他的眉心,而她闭上眼,眼前所见,便是他此刻深陷其中的梦境。

阿胭已经很久不曾见过这样茂密葱茏的山林,也许久不曾见过这样朦胧弥漫的雾色。

只是头顶的这片天,却是阴沉沉的,泛着青灰的颜色,仰头看去的时候,又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个小男孩从荆棘丛生的山坡滚下去,他的衣服已经被划破,身上浸着殷红的血渍,那张稚嫩的面庞上满是惊惧。

他来不及喊痛,也来不及哭,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他爬起来,不要命地往前跑。

粗哑的女声响起来,环绕着整个暗沉沉的梦境:

“小崽子,往哪儿跑?”

她忽然笑起来,声音轻轻的:“这座大山……太大了,你跑不走的。”

“来,跟妈妈回去。”

穿着蓝布旧衣裳的女人拿着一把沾了铁锈的镰刀从山路上走下来,她的面容被不浓不淡的烟雾遮掩着,面貌不清。

而她拿着镰刀的那只手布满了老茧,皮肤粗糙干裂,指甲里还嵌着黑黑的泥。

她一点点靠近小男孩,嘴里喃喃着几句方言。

“儿子,我的儿子……”

小男孩被锋利的石子绊倒,他趴在地上,回头的时候,正好撞见女人举起镰刀。

她咿咿呀呀的唱着语调轻柔的方言儿歌,手里的镰刀却毫不留情地砍下来,正中他的小腿。

“乖儿子,妈妈把你的腿砍掉,你就跑不掉了……”女人又开始笑。

阿胭吓得一下子睁开双眼。

带血的镰刀仿佛还在眼前,女人的疯言疯语好像还在耳畔,阿胭看向谢明澈的时候,仍然惊魂未定。

梦境里的那个小男孩的面庞虽然还很稚嫩,还没有张开,但阿胭却还是认得出,那应该就是谢明澈他自己。

他右眼尾下的那一点浅淡的朱泪痣,那个小男孩也有。

除去那个女人的脸,梦境里的一切都很具体,这就说明,梦里的一切很有可能就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阿胭抬眼看向男人那张苍白的面庞,心里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竟然,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看他仍然陷在梦境里,阿胭张了张口,本来想叫醒他。

但忽然的针扎一样的疼让她一下子白了脸。

又来了……她痛得眼眶泛红。

犹豫了一下,阿胭还是没有叫醒谢明澈。

她知道他的脾气,如果现在她叫醒他的话,他肯定会把她扔回她的房间里去的。

但是她好疼呀……阿胭有点想哭。

半晌之后,阿胭一点点地爬到他的床上,忍着疼缩进了他的被子里。

当她费力地伸手触摸到他的腰身的时候,她像只毛毛虫一样,一点一点的,缩到了他的怀里。

或许是噩梦太深,把他困得太紧,即便是怀里多了个阿胭,他也还是没有醒过来。

他的身上有一抹莫名好闻的冷香,阿胭忍不住埋在他怀里多嗅了嗅。

她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香味,像是初雪的味道,空气里都是冷冷淡淡的,沁人心脾。

但又好像多了一份若有似无的香。

他的气息很纯净,不含丝毫杂质,阿胭缩在他的怀里,身上的疼痛终于减轻了许多,她忍不住靠他更紧。

只是……

阿胭抬头看向他时,他依然眉头紧蹙,面色苍白。

她是舒服多了,可他还在噩梦里困着呢。

阿胭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住他的一只手,十指相扣。

他的掌心有些湿润,但很温暖。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和他相握的手指间亮起浅淡的光。

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阿胭弯了弯嘴角。

她将自己的梦境分享给他,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再困在那么可怕的噩梦里了。

可她却不知道,在她彻底的入睡的时候,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顺着谢明澈的眉心一点点涌出来,悬在半空中,破碎成细碎的花火,落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转瞬之间化于无形。

年少的公子坐在亭子里,浅色的纱幔被风吹起,隐约露出他模糊的轮廓。

如雪的衣袖拂过石桌,茶盏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身无业障,只不过是个平凡的姑娘,您却杀了她?”少年站起来,清癯的身形似乎有些稳不住,他一只手撑在石桌上,清冷的嗓音里盛着怒意。

“明澈,唯有她的命格,与胭脂玉相合。”站在亭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眼眉之间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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