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去服侍六公子,便是二等丫鬟,月钱比从前也高了许多,摸摸包袱里的木头盒子,鹦哥儿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老太太虽对裴境不亲近,毕竟是自己亲孙,哪有不疼爱的,流风阁在府里精致奢华仅次于未来的小侯爷裴埕。
提名叫流风阁,却是一处三进的院子,旁边便是个临水的角楼,风景甚好。
徽墨领着鹦哥儿进了流风阁大门,先将她带到丫鬟们住的耳房安置了个床位。
六公子还未成家,身边人口简单,流风阁又大,故而丫鬟们也能分到两人一间厢房。
“公子身边服侍的人不多,一等丫鬟便是我与羊豪,二等丫鬟除了你,就是生宣、镇纸、纹枰,你跟纹枰住一间。公子身边有两个小厮,空青和杜若,不过他俩不在阁里住。”
鹦哥儿意外倒是能有个单人的铺子,她在老太太房里的时候,三等丫鬟们都是住通铺的。
“东西放好了,便跟我去等公子召见,你能不能留在咱们这,还得公子发话呢。”
这话一出,鹦哥儿明显紧张起来。
她幼年卖身入府为婢,早被磋磨的乖顺老成,她实在怕,若是六公子觉得她不合意,会不会打发她回去,这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钱,可就挣不着了。
小丫头脸皱成了一团,那张脸本就巴掌大,下颌尖尖,这么着更加显得可怜兮兮。
徽墨不欲吓她,温言安慰道:“别担心,你是老太太指过来的人,公子不会不留下你,咱们公子就是爱板着脸些,人却大方,你以后服侍的机灵点,赏赐是少不了的。”
鹦哥儿不住的点头。
“这个时辰,公子应歇在角楼,你需得记着,咱们公子每日晨起都要在园里练上一个时辰的五禽戏,用过早膳后便去角楼读书,现在是冬日,公子煮茶爱用梅露和无根雪,这些都得提前准备好,晌午过后公子要用糕点,只吃刘善家的做的,所以得提前去膳房取。”
徽墨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鹦哥儿便努力记下,将六公子的日常习惯一字不差记在心里。
“公子,老太太送的小丫头到了。”
裴境的书桌就在窗边,他素喜这里轩朗开阔光线好,看到徽墨领着一个小姑娘进了来,微微皱眉。
紫毫是他身边的大丫头,年纪到了他也不好拦着不让人家嫁人,欢欢喜喜给了嫁妆也算全了一场主仆情谊。
他并没要求再送个丫头来,如今他身边有徽墨羊豪,二等的也有三个,其实是足够的。
像二哥那般,房里放着十几个美貌丫鬟,弄得一屋子莺莺燕燕,再看给丫鬟取的名字,什么兰麝、茜玉、可人、媚人的,听着便不正经。
好歹他也是府里的嫡公子,老太太也是一番好意,他拒绝便是不识好歹。
将手里的《淮南子》放到一旁,裴境抬头,瞧了瞧徽墨身边新来的小丫鬟。
这么一瞧,倒是微愣。
小姑娘身量不高,只到徽墨胸口处,身子还很纤细,巴掌大的小脸,瞧着很是堪怜,眼睛倒是很大,黑漆漆的像是小鹿一样。
“这孩子多大了,看着年纪也实在小。”
“鹦哥儿她十岁了,是前年府里采买进来的,不是咱们府的家生子。”
裴境心中有点复杂,他以前总觉得采买年纪小不懂事的奴仆并非什么善事,但富贵人家除了买妾,并不愿意买年纪太大的奴仆,年纪大不好□□,心眼子多爱偷奸耍滑,不如年纪小的忠心。
赶上灾年,普通百姓总有吃不上饭甚至易子而食的,卖儿女给人做奴仆,总是一条生路。
可这孩子,瞧着也实在太小太单薄了些。
又见她怯生生的站在那,黑漆漆的眼里有着些许期待,身上穿的衣服比徽墨身上的料子都大为不如,洗的都发白了。
裴境心中叹息一声,将那句怎的指过来的丫鬟年纪这么小的话咽了回去,道:“既然进了流风阁,鹦哥儿这个名字就改了吧,叫……”
他余光瞥见手边新买的一方砚台。
“就叫端砚。”
徽墨忙推了推她的肩膀,鹦哥儿也就是端砚,心中大石头落了地,忙行礼:“谢公子赐名。”
年纪虽小,看着倒是个伶俐的,不是那等蠢钝如猪笨手笨脚的就罢了。
在他们家,裴埕才是那个真正的宝贝凤凰蛋,屋里头服侍的丫鬟小厮,都是老太太亲自挑的伶俐姑娘,亲自□□好才送去裴埕身边。
与裴埕相比,他的待遇要略略差一些。可比之裴家其他同辈庶出兄弟,他住的用的,也是人家想都想不到的。
不过他也并不在意这个,爵位本就是二哥的,他身为男子,自应施展拳脚在外闯出一番事业,为母亲挣个诰命回来,封妻荫子,庇佑家族。
“对了,给她拿一匹尺头做两件新衣裳,寻些小姑娘适宜的花色,既在流风阁服侍,便将这一身糟衣裳换了吧。”
徽墨笑道:“现拿尺头做,也得等几天呢,我去年做了一件,才穿了一回,今年便小了也穿不了,不如先给端砚。”
“你看着办便是。”
裴境拿起手边那本《淮南子》,又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徽墨带着端砚退出去,去自己房里开了衣服箱子给她寻衣裳。
“如何,我就说,咱们公子虽爱板着脸,可实在是个心善的人吧,我们到公子身边服侍的时候,也都得了新料子做衣裳。如今公子也给你赐了名,你便是咱们流风阁的人了,以后要好生服侍公子才是。”
徽墨絮絮叨叨,给她说了许多要忠心要伶俐,要服侍公子满意。
端砚暗暗的听着,乖乖的听徽墨教导,她赚着月银便要对主家忠心,干的活叫主家满意,在老太太院子里的时候,她就一心一意服侍老太太,到了六公子房里,便一心一意服侍六公子。
至于改名字的事,她心里倒并无很大不舒服。
富贵人家给服侍的奴婢改名,本就是常事,她本名也不叫鹦哥儿,她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沈妙贞,可对于她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有个好听的名字又如何,也换不来一口粮米,不管是叫鹦哥儿还是叫端砚,都不妨碍她好好的干活赚银钱。
有了银钱,哥哥才能娶媳妇,弟弟也能读私塾。
她慢慢攒够赎身出府的银子,日子总会好起来。
在老太太院子里服侍的时候,她便听小姐妹们说,六公子相貌如何如何的好看,如何如何的俊俏,如今拜见了六公子,她连头都没敢抬起来直视,只在余光中瞧见了六公子的下巴,倒是挺光滑挺白。
这念头转瞬即逝,哪怕六公子长得如李鬼钟馗,是个黑面神又怎样,只要不磋磨人。不打骂奴婢,她也会好生的服侍人家。
徽墨将那件衣裳从箱底翻了出来,是一件直襟旦领襦裙,上为鹅黄色下为浅桃色,里头充了一层绒绒的棉,洛京的冬季也并非北方那般寒冷刺骨,这薄薄的一层,已经足够御寒。
3、3
“快去换上。”
沈妙贞摸摸那身衣裳,是丝缎的,布料柔软光滑,是她在老太太院里服侍时,轮都轮不上她的好料子。
拿了衣裳进了内室,换上了这件新的,徽墨说是做的小了只穿了一回,在她身上仍有点宽松。
“你这太瘦了些,这身旧的就别要了。”
徽墨嫌弃的捡起那件衣服,瞧见裙角里头,用粗布补了几块,欲要丢。
沈妙贞却抢了回来:“太劳烦姐姐,我自己处理就好。”
徽墨努努嘴,不过一件打了补丁的旧衣裳,她还不舍得扔,算了,不扔就不扔吧,由着她。
捏了捏沈妙贞的脸:“你这孩子也忒瘦了,你可会自己做针线?得空了改一改,腰处得收一收,穿着才合身呢。”
这么一捏,徽墨只觉得手指处滑腻幼嫩,除了没什么肉,是个手感十分好捏的脸蛋。
“今日是生宣羊豪当值,公子白日读书的时候最不喜吵闹,你今儿是初来,便先做些杂活,等熟悉了,再给公子侍奉笔墨。”
沈妙贞点点头,一切都听从徽墨的吩咐。
徽墨满意极了。
一个年约十三四的丫头打了帘子进来,怀中还抱着一个瓷罐。
她将瓷罐放到矮几上,搓着有点冻得红的手:“徽墨姐姐,梅露采回来了,水月庵那边红梅开的正好,就是这天还是有些冷,冻手的很。”
“汤婆子准备好了,你自己捂一捂,对了这是今儿新来的端砚,我安排着跟你住一屋,你年纪比她大,好好带一带她。”
“诶,我晓得了。”
徽墨瞧着外头时辰,将那瓶梅露送去角楼那边。
是与自己同住一屋的丫头,沈妙贞便知道这是纹枰,与自己一样也是流风阁的二等丫鬟。
“纹枰姐姐。”
她很是乖觉,将汤婆子拎了过来,放到纹枰跟前,叫她捂手。
纹枰笑嘻嘻的打量她:“你刚来,徽墨姐姐可给你安排了什么活计?”
“徽墨姐姐说,我还不大熟练,怕服侍不好公子,先叫我做些洒扫的活计。”
纹枰搓搓手里的汤婆子,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你今儿拜见公子了,咱们公子生的俊俏吧。我听空青说,公子一去外头,好多小娘子都往咱们公子的车架里丢花和水果呢,还说咱们公子貌若卫郎,风姿若温郎,是洛京第一的美男子。”
沈妙贞一头雾水,她很想说她都没瞧见六公子的脸,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什么卫郎温郎,这又是谁。
“嗨,瞧你这呆头呆脑的,显是不知跟在公子身边多有前途。咱们公子年不过十五就中了秀才,还是第一名案首。咱们公子虽不能袭爵,可公子可还考呢,将来也是为官做宰的人,与别的裴姓子可不一样。”
纹枰说的有点口干了,冲着沈妙贞抬抬下巴:“诶,我口渴了,你去给我倒一杯茶来,跟在公子身边伺候,怎能如此没眼力见。我这可是为你好,先叫你练练。到时候你服侍的不好,惹了公子嫌弃怎么办。”
沈妙贞低下头,应了一声,按照纹枰的吩咐,从柜子里取了茶叶烧了水,拎起小壶对着杯子里头的茶直接冲了下去。
“诶呀,你这笨蛋,这上好的峨山紫芽都被你冲老了。你不会冲茶,难道没张嘴,不会问?”
“……”
在老太太院子里伺候的时候,沈妙贞哪里喝过什么峨山紫芽峨山绿芽的,她们这些不在跟前服侍的三等丫鬟,不过能得些茶叶沫子,能在厨房要一些热水,直接冲泡喝了总比白水强些。
“对不起,纹枰姐姐,我手笨,您教我别生气。”
在裴府为奴,沈妙贞早就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处事原则。
纹枰心疼坏了,她就这么一点峨山紫芽,可不能再叫她糟蹋了:“算了算了,我看你也是笨手笨脚做不好事,你做杂事也没别的活做,明日同我去采梅露,这要是也做不好,你呀,就别在我们流风阁呆着了,迟早得被撵出去。”
沈妙贞不作声,只默默听她数落,也不还口。
纹枰说了半天,却发觉这个新来的端砚是个锯嘴的葫芦,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顿觉没趣。
晚膳的时候,徽墨带着沈妙贞去替班,与生宣镇纸几个丫头也见了一面。
等另一个大丫鬟羊豪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摆好,几个丫鬟便如隐形人一样侍立在旁。
裴境用膳最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碗筷之间碰撞都不能发出声响,勺子喝汤的时候更是无撞击之声。
室内安安静静的,连点声响也无。
沈妙贞随着徽墨侍立在旁,这时才敢偷偷瞧上一眼裴境。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颜,六公子只有十五岁,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鼻梁高挺嘴唇微薄,拥有一双星般明亮的双眸。
他吃饭的时候也很好看,嚼东西的时候也没有露出牙齿,斯文优雅。
沈妙贞认得的字不多,也没念过什么书,脑子中没那么多词去形容,只觉得好看,就像画上的人似的。
怪不得纹枰说什么,六公子是洛京第一美男子,她在裴府没怎么见过外头的男人,她是不知道外头有没有比六公子更好看的人,不过在裴府,六公子肯定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