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地宫,一阵喧嚣过后。
宏伟庄严的正殿内,接连经历了一场扶摇对金丹的凶险反杀,又迎来和送别了三道来自远方的大能投影……
此刻,也不知道是今日第几次重又陷入寂静。
一条正殿通往后殿的墓道上,正被碎石堵塞着。
刚刚相续离去的朱幽容、高瘦老者和白衣儒侠,都特意没有将这些被堵塞的墓道打通,而是封存现场,等待不久后的援兵。
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此时众人的投影前脚刚消失,后脚,安静的大殿内又出现了新的动静。
正殿与后殿相通的那条墓道,堵塞的碎石忽然翻滚四散开来。
露出了漆黑的墓道口。
一道白服蒙面的高挑女子倩影从中走出。
罗袖最后还是没有听从赵戎留下的血书上的诚恳建议。
没有静静待着安全的后殿内,等待救援或夜幕降临、
此时,甚至距离赵戎嘱咐的千万不能外出的‘一个时辰’时间都还没到。
当正殿内,那几道让她凝重谨慎的气息消失后。
罗袖吩咐了几句,让小鱼照顾殿内的姐妹们后,然后她还是打开了机关,独自走出后殿,来到了眼下这座已经变得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的正殿。
熟悉的,是正殿内的龙棺布置。
陌生的,是一地的残肢血肉与狼藉尸体。
显而易见,一场十分惨烈的厮杀,不久前发生在这儿。
但是哪怕某个白服蒙面的女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此时站在墓道入口处的前方,亲眼看见眼前的这一幕。
她,还是沉默了。
大殿内,蒙面白服女子安静片刻,快步走到重伤晕睡的赵戎身前,蹲下。
她仔细检查了片刻,眉眼一会儿凝起一会儿放松。
不多时,女子缓缓收回抚摸他烧毁脸庞的右手。
她纤细洁白的手指与被烤焦成红黑色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
蒙面白服的女子微微颦眉站起,沾染血碳焦污的手悄悄攥成拳。
静立片刻,她转头看了看大殿内。
此时,因为某颗四品金丹被某道控制的精密入微的墨侠剑气‘拆解’分崩离析。
地宫大殿内充斥着海量灵气,一时间偶然构成了一处山上人梦寐以求的‘灵宝福地’。
说是偶然,但是其实也是那位白先生的刻意为之,顺手促就。
背靠龙棺坐在地板上的赵戎,肉身外表惨不忍睹,内在的武夫体魄也‘破碎’不堪。
然而在朱幽容给他服下的药物与这处临时构建的‘灵宝福地’的影响下,奇经八脉,十二正经,火龙真气……等等正缓慢汲取着周围天地间的充盈灵气。
残损的异类武夫体魄,正在以比寻常武夫快的多的速度恢复。
然而即使是如此。
自然恢复的速度,在此时罗袖的眼里,还是太慢太慢了。
对于大殿内以‘一颗金丹’为基本单位的灵气规模而言,他武夫体魄已经汲取利用的灵气,还不到总量的千分之一。
赵戎的体魄想就这样彻底痊愈,也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
可是他这种严重的伤势,时间已经拖不了太长了,否则埋下的暗伤会影响后续的武夫道路。
并且眼下,就算赵戎这内里的武夫体魄能修复痊愈了,但是他被烈焰灼烧的外表皮肤与断去的右臂,也是不能自然恢复的。
某种意义上……这位儒雅有趣的公子,算是毁容残疾了。
罗袖收回目光,抬首看着头顶的“璀璨星空”。
那是一片镶嵌夜明珠与各色宝石的穹顶,背景是漆黑的岩石,它们宛若深邃夜幕——唯独没有明月。
这段日子,在昏暗压抑的墓内,她每一回路经这座正殿时,都喜欢抬头仰看这片星空穹顶。
罗袖一袭白服,站在龙棺前,攥拳捂胸,仰望头顶的星空,陷入了沉思。
除了可以看见她微微颦起的眉眼外,看不见被白纱遮盖住的表情。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
女子那只捂在胸口并攥起的沾满血污的拳头,忽然松开了。
她重新蹲下,取出手帕擦了擦赵戎的脸庞,虽然已经焦黑的不成人样。
罗袖看了看左右,然后动手将赵戎呼吸微弱的身体移到了龙棺的另一边——此前他的位置是面朝那条通往后殿的墓道的。
她动作轻柔,把他移到了龙棺的背面,重新背靠在棺壁上。
这里也就是墓道进来后视野看不到的地方,因为视线会被高大的龙棺遮掩住。
做完这些,罗袖起身,不再犹豫,快步离开正殿,一路穿过漆黑墓道,打开机关,重新返回了后殿。
她站在殿内十七位同样白服蒙面的女子面前,平静开口:
“我们该走了,‘王’有事已经先回去了,然而道路她已经为我们留下,我们现在动身,追随‘王’的脚步,飞升……神灵与先明共居的九天寒宫。”
除了小鱼外,众女激动起身,虽然蒙面看不清表情,但是动作神态可以看出她们很热切。
罗袖欲转身,不过高挑身子转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
“哦,对了,刚刚外面发生了些计划之外的小意外,殿内有些脏乱……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不会耽误我们飞升月宫之事。”
她的眼神与语气平静,“等会儿开启机关时,你们在正殿内不要乱走动,继续向明月与神灵祈祷,保持虔诚。”
“是。”众女不疑有他,纷纷乖巧应声。
只有一旁个子矮矮的小鱼忍不住瞧了瞧外出一趟后格外平静的袖儿姐。
然后,她还伸头看了看门外。
此刻石门大开,从外面的漆黑墓道内,正快速涌入一股浓郁的天地灵气,极为精纯。
小丫头耸了耸小鼻子,似是在呼吸着些什么。
她觉得,现在若是就地停留,在这个灵气环境内再待个一天半左右,那么她就能突破到天志境了,嗯,也就略微比袖儿姐高那么’一点点‘。
就像她的名字。
小鱼,如鱼得水,遇见了“水”游得当然欢腾些啦。
小丫头肯定的点了点头,不过她并没有因此出声,去反对罗袖关于离去的布置。
她都听袖儿姐的安排。
也相信她的安排。
只不过与此同时,小鱼面上露出这疑惑色,有些好奇涌入的这些充盈灵气的来处……话说之前怎么不知道皇陵内有如此浓郁的灵气……
只不过小丫头脑袋里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包括她在内的十七位白服蒙面女子,便被罗袖领头带到了地宫正殿内。
她们一进来,便被变得大不一样的正殿场景和充盈灵气所震惊,不过最后并没有人出声问询。
人群之间只是对视了会儿,然后按照罗袖和帮手的小鱼安排的位置,排成了一横排队伍。
她们站在正殿内靠近墓道的地方,没乱走动,继续闭目祈祷起来,安静等待。
也因为位置的原因,没有人能看见中央的高大龙棺后面,那个正躺靠着棺壁的烧的不成人样的断臂儒生……
见人已到齐,罗袖回过头,平静面色,径直走到龙棺前。
她先是绕至棺后,站在赵戎的旁边,但是小鱼等人看不见后者,视野里只看见棺后站立的罗袖。
然后,她抬首,看了眼星空穹顶,然后低下头,探手在龙棺上的某处一压,紧接着又是一阵繁琐却熟练的操作。
“轰嗡——!”
这座有秋风秋气漏出的龙棺在一阵机关齿轮声中,棺盖缓缓打开了……
‘秋风’满溢而出。
罗袖垂目,棺内无尸。
有一副帝王衣冠,一只青铜小鼎,与……一轮明月。
皇陵地宫,帝王龙棺内却无帝王。
若是赵戎此时清醒,瞧见眼前棺内空荡荡的衣冠,熟读史书的他定然脱口而出一句“皇帝已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
然而这种衣冠冢,赵戎只见于望阙洲史书上涉及两种帝王的记载之中。
一种是上古的圣君贤帝,一种是后世的‘炼丹皇帝’。
前者歌颂,后者可笑……
然而比衣冠冢更令人侧目惊奇的,是棺内的一只青铜小鼎,与鼎内装有的一轮‘明月’。
鼎青铜材质,方形,四足双耳。
鼎内‘明月’,是一轮淡金色光团,似气似液,盛于鼎中。
颜色与赵戎曾观望过的祭月山顶的气运之鼎相同……
此刻,有秋风秋气从这轮‘明月’中流出,溢满青铜鼎与龙棺,最后漏出棺外。
面对如此诡异布置,罗袖脸上毫无异色,见鼎中‘明月’重又生成,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的‘秋风秋气’又一次让鼎满棺满,她轻轻点头。
可以走了。
棺前,女子伸手,刚要有所动作,某个小丫头便‘嗖’的一声,蹦上前来。
“袖儿姐,这次让小鱼来。”
小丫头积极道,主观能动性十足。
罗袖点头,小鱼学着她,尖牙咬破了食指指肚,挤出一粒离女鲜血,滴入青铜小鼎内。
鼎中‘明月’颤了颤。
似是一粒雨水,滴落平镜水面,水波颤动,荡开……
先是一声轻微异响,远近难辨。
然后。
刹那间。
众女的视觉感官里,整座大殿暗了暗。
似是……所有光线被吸入了鼎中盛放的那一轮‘明月’。
明月的光芒愈盛了。
乃至,覆盖青铜小鼎、高大龙棺,最后甚至笼罩了棺旁二女和赵戎的朦胧身影。
一时间,这轮范围扩张的月,成为了漆黑大殿内,除星空穹顶外最瞩目的存在。
然后。
明月缓缓升起了。
从远处看去,是一片黑暗之中,一轮明月升天。
这一幕,另一个角度看,亦像是星空夜幕在低垂,接纳了’明月‘。
分不清是’月飞天’还是‘天飞月’。
时空的界限,在这一刻,有些模糊了。
而与此时’明月‘一同模糊飞升的,好像……还有隐藏在黑暗中的众女与大殿内的一切。
它或它们越升越高,直至飞到了大殿的穹顶。
直至与穹顶内的那片’璀璨星空‘相融。
直至定格成一幅画卷。
象征某种法则的‘夜象’被补全了。
某片时空,发生颠倒……
片刻后。
明月消失了。
大殿崭新如初。
无一道人影。
……
某座开满九天寒宫花的废弃遗迹边缘处。
有一座外观相对完整的大殿建筑。
它位于一座孤崖处,是遗迹群的最外围。
前方是恢弘壮观的遗迹,后方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孤崖下的深渊内部,有秋风秋气一刻不停的从中吹刮而出,宛若一柄柄飞割来的冰冷刀子,一刻不停的‘雕刻’着崖边的大殿建筑……
此时,殿内。
某刻,伴随着一轮明月的蓦然出现,原本整洁崭新的恢弘大殿消失不见。
原地,转而是出现了……中央位置画有血色六芒星与圆的血污地板、棺盖大开的龙棺、无头残尸,还有白服蒙面纱的神秀离女。
种种迹象表明,这也已经不是原来的大殿了。
物也非,人也非。
“唔,袖儿姐,好晕~”
空间的错位感,让众女有一股空间的错位感,年纪最小的小鱼晕乎乎的原地打转了两圈。
罗袖先是低头看了眼棺下,然后才伸手扶住了迷迷糊糊转圈圈的小丫头。
“先带她们出去安顿,此地不宜多待,我收拾处理下……等会儿去找你们。”她垂目道。
“哦哦。”小鱼认同的点点头。
她觉得这个能整座大殿一起传送换位的地方很神秘,就和她一直搞不清楚小宝宝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一样。
在没离开星子湖之前,她一直以为是无所不能的乐坊司包分配的,镇子上的夫妻成亲后想要孩子,得去乐坊司领,一对夫妻之能领一个,所以镇子上的老爷富户们要娶很多妾室……至于她,唔,肯定是个没有人愿意领回家的丑女娃,所以才被乐坊司嫌弃的送上船舫做永不可上岸的船女。
小鱼板起小脸,学着袖儿姐,带着其他十六位即将飞升的离女们离开了大殿。
待大殿内重新安静下来,罗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位面目全非的公子,又看了看龙棺。
棺内,那只四足青铜小鼎内已经空荡荡没有明月了,也没有‘秋风秋气’溢出。
罗袖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重新关上龙棺棺盖。
她垂眸,将青铜小鼎取出,暂时收起。
另外还有馆内那件大离先帝庄重冥袍,同样取出,放到一旁。
棺前,女子弯腰,将曾经她觉得眉眼她万般钟意的‘英俊公子’抱起,放入空荡荡的龙棺中。
“在小女子还叫蝉女时,赐名与我的太后娘娘曾对我说……”
有女子摘下面纱,松手丢去,素面仰首,注视星空穹顶,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时刻凝视,仰望终生。”
她似是自语,又似是对沉睡的公子说。
“一是我们头顶上璀琛的星空,二是离女心头永远高悬的明月。”
罗袖轻轻扯开腰带,褪下白衣,红绳、肚兜、亵裤接连滑落在脚下的血污地板上。
这一幕,恍惚间一如那日在星子小镇客栈她生无可恋的轻解罗裙,献上纯白寒宫。
只是这一次不同……她身前不再有那个笑吟吟望着她的公子,她也……不再想那么的简单随意,所以……
“公子以星空赠我,我报公子以明月。”
罗袖笑语嫣然,褪去离女白衣,郑重的换上了一件那日在星空下侠气夜奔的如火红裙。
红如嫁衣。
女子倾身入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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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未、来|”好兄弟的盟主打赏!好兄弟好像留言说想看青君,咳咳,回头就办了!(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