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体贴的搽了天竺脑油替她按摩着,又拿了红布铰的药膏在她的太阳穴上各贴了一块。
阮玉对镜一照,只觉这样子分外好笑。
重新闭了眼,有气无力的问道:“丁嬷嬷的病好了吗?”
春分不知她为何问起丁嬷嬷。
说实话,自打丁嬷嬷病倒后,她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说是见好,奴婢跟霜降想去探探她,都被她拒绝了。但是奴婢使两个二等丫头落桂和佳宁去照顾她。这俩人心思细腻,举动也规矩,想来不会出什么事。”顿了顿:“姑娘若是惦记,稍后奴婢陪你去瞧瞧?”
阮玉点头,结果又引得额角抽痛。
她十分想念丁嬷嬷,虽然她知道丫头们都怕这老太太,自己见了她也战战兢兢,但是昨天如果丁嬷嬷在,不消说一句,只需往那一站,姜氏跟李氏还敢动上一动吗?
丁嬷嬷就是她的镇宅之宝啊!
可是丁嬷嬷是阮洵打宫里为她请来的教养嬷嬷,除了规范她的礼仪,平日里是什么都不用做的。那天她只用了一下,人家就病了。
这两日,她也渐渐明白,如今官宦人家嫁女之前都会从宫里请来个老嬷嬷,说是训导女儿,实际就是让人看着体面,到时老嬷嬷陪同出嫁,就跟是嫁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似的。
而且老嬷嬷多是无亲无故,跟着嫁出的闺女,便是要人家来养老的,所以出嫁后,老嬷嬷愿意继续训导礼仪便继续,不愿意,任是谁也不能强求来做什么,否则让宫里知道,便成了目无主上,也是要命的事。
她想了想:“好,一会你跟我去瞧瞧。虽是病了,可是整天闷在屋子里也不好,应适当出来走走,吹吹风,病兴许就好得快些。”
她为心里的阴暗思想略略忏悔了下,又生出一计,若是丁嬷嬷不肯“出山”,她是不是要做些出格的事来引老太太教育一番呢?
正琢磨着,便听夏至进了门:“奶奶,寅时快过去了。”
她的声音不如以往清亮,仿佛要故意隐藏自己似的。
阮玉便看了看春分,但见她神色很是不虞。
然而自己更加头痛,因为又到了去福瑞堂请安的时间了。
正打算起身准备,外面又有人通传:“奶奶,烈焰居的璧儿姑娘到了。”
璧儿穿着素绒绣花袄,因天气越来越冷,袖口领口衣襟都加了兔毛,别的同等丫头才只穿夹棉马甲呢,可见金玦焱的确疼她。
下面则系了染白海棠绵裙,将腰束得细细的,这般盈盈一拜,愈发显得楚楚可人。
夏至瞟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眉心几不可查的紧了下。
“我们爷说,外面风大,奶奶今天就不用去请安了。”
阮玉眼角一跳,金玦焱有这么好心?
夏至却实打实的皱起了眉……你们爷?
春分仿佛什么也没发现,笑眯眯的回了礼:“如此便谢谢四爷了。夏至,还不送璧儿姑娘出去?”
不用别人,偏使夏至来送,仅仅是因为夏至就在眼前吗?
春分很得意于自己的安排,也不去管夏至的脸色,转身服侍阮玉躺下。
阮玉又昏昏沉沉睡了一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外面有说话声。
“二奶奶听说四奶奶不舒服,特遣奴婢过来看看。也不知四奶奶是闹的什么毛病,也好送药材过来。四奶奶不必顾虑,尽管放心用。可若实在严重,就立马请大夫过来……”
“怎么还得看是否严重?四奶奶可是金枝玉叶,怎能跟旁人比?我们大奶奶已经打发人去请大夫了。”
“呦,还是大奶奶想得周到……”
“山杏妹妹过奖了,二奶奶要管家,自是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我们大奶奶只好替她想着喽……”
“大奶奶再如何精细,也得有人在跟前提点,寒梅你真有心了!”
“咱们做奴婢的,可不就得为主子着想?山杏妹妹做得也不赖啊……”
山杏哼了一声,又跟立冬央求:“二奶奶说,让奴婢务必瞧瞧四奶奶,她也好放心……”
“我们大奶奶说,她一会就亲自过来……”
总是山杏在前,寒梅在后,但是寒梅定要处处压她一头。
好嘛,主子不方便来吵,派丫头过来折磨她了。
然而立冬虽小,亦不如夏至能言善道,却有一股子拗劲,任那俩丫头说破天也不放人进来。
但阮玉还是觉得心烦意乱,又不能出声,否则那二人若是直接求问她,她是许进还是不许进?若是不许,姜氏和李氏还不得亲自杀上门来?
好容易大夫来了。
令人庆幸的是,大夫是由一个小厮引过来的。
给她号了脉,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最后定论……需要静养。
然后开了几味不痛不痒的药,一切才安静下来。
阮玉却做下了心病,只要听到外面一有动静,就怀疑是姜氏和李氏来找她。犹记得昨天离开时,那二人还在为某件事而追讨她的态度,至于是什么事,她倒是忘了。
于是躺了一会,再也待不住,腾的坐起。
☆、047金六姑娘
正在一旁逗如花玩的立冬吓了一跳:“奶奶,你怎么了?”
“去外面走走。”
“奶奶,大夫说您‘需要静养’。”立冬是个十分听话的孩子。
可是她不知道,只要在清风小筑,阮玉就没法静养。
阮玉望着窗外,忽的一亮:“咱们去看看玦琳姑娘。”
“玦琳姑娘?”立冬眨眨眼:“是那个在怡然院生病的六姑娘吗?”
阮玉点头,又引得额角抽动。
咬牙,将膏药揭下:“把霜降叫进来,我要梳洗一下。”
春分在按她的“旨意”查处昨日怠工漏岗之人,无法陪她。她让霜降留下帮助春分顺便看守院子,自带了夏至跟立冬前去怡然院。
春分虽没有点明夏至,可是多年相处,夏至如何不知春分的厉害?所以自打她被从回门的人员里剔下来,她就觉得事情不妙,更担心春分跟阮玉透话,这几日活得战战兢兢。可是阮玉此番出行,没有带上处事稳当的霜降,而是叫了她,这让她陡然生出一阵欢喜,几乎是眼角发烫的奔出去。
立冬则只要阮玉允许她带上如花就心满意足了,一路上,像教导孩子一样的教导如花:“看,这是树,这是落叶。树到秋天就会落叶……”
“这是山,不过是假的,这一块块的石头叫太湖石。”
“这个呢,是凉亭。相府里的凉亭比这个要大,要高,一到冬天就围上棉帘子,再燃几个火盆,可以欣赏雪景……”
立冬是个话痨,若是以前,夏至也会像春分一样教训她几句,可是现在……
她低眉顺眼的跟在一边,偶尔偷瞧神色平静的阮玉,心渐渐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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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然院在金府的西北角。
地方不大,但清幽雅致。
院内栽了两株松柏,按理这类生硬的植物不大适合栽种在女孩的居住之所,不过当是因为金玦琳常年患病,难得出来走动,尤其是冬天,万物凋零,唯松柏常绿,观望过去心情也能得到舒缓,况且松柏有坚韧之意,也是金家人对她的一片爱护之心吧。
金家也的确设想周到。
小小的院落,亭台皆备,还有假山,有流水。
那命名为“濯翠”的湖也就是个小水潭,却偏偏在上面架了座小石桥。
弯弯如精巧的月牙,护栏上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小狮子。
立冬来了兴致,抱着如花奔上小桥,摸摸这,看看那,转个圈,再笑两声。
“立冬,还不快下来,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夏至终于忍不住呵斥了。
立冬听话的溜下来,脸上还带着兴奋。
阮玉四处一打量,忽发现此院怪异。
昨儿个,她应李氏之邀去了荣宝院,一路上,丫鬟婆子不断。
无论是行走还是请安,皆井井有条,可见李氏的确治理有方。
当然,李氏是掌管中馈的人物,来往荣宝院的人必然络绎不绝,可是又被姜氏扯到春来院坐了一会,那里的下人亦是不少,在姜氏装腔作势的呼喝下往来匆忙,可如今的怡然院……自打她进门到现在,一直无人通报,也不见一个下人。
八月姨娘虽比不得正经主子,但是金玦琳即便庶出,却是地道的主子,因为一直生着病也没有设单独的院落,处境怎么会如此萧条?不是说她很受宠爱吗?
与夏至对视一眼,但见夏至也有如此疑问。
立冬倒无所谓,只顾着逗如花玩。
三人等于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摸到了正房,夏至喝令立冬安静一会,便准备上前探门。
怎奈刚步上台阶,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见到对面的人,皆愣怔一下。
八月姨娘率先反应过来,就要给阮玉行礼。
阮玉让她免了,又看她手里端着的药碗:“怎不见个使唤人?”
八月姨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些粗糙的指尖摩挲着瓷碗的边沿:“都嫌药味重,受不住。”
的确有药味,自打进了怡然院就闻到了,只不过淡淡的药香,倒给这小院更添了一份清幽。可是当门霍然打开,一股药气直冲出来,直将立冬熏得倒退几步,如花也不满的叫起来。
八月姨娘却好像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抬了头,目露恳求:“其实也是玦琳的病需要静养,人多,她也受不住。”
八月姨娘活脱脱是一个长期被嫉妒被打压于是活得战战兢兢的典型,再想起前两天的团圆家宴,阮玉不觉慨叹,世上当真少有两全其美的事呢。
顿对她生出几分同情,弯了弯唇角:“我是来看六妹妹的。”
“嗄?”八月姨娘不可置信的抬了眸,随后爆出惊喜,又连连拿手蹭着衣襟,口中喋喋:“那怎么好意思呢?那怎么好意思呢?”
似是要扶她进门,又怕她嫌弃,偷瞅了她好几眼。
阮玉笑了笑,迈步进门,夏至和秋冬亦跟上。
八月姨娘留在后面,想出去把药渣子倒了,又觉应该先招待贵客,在门口转了几个圈,才将药碗放在屋外的窗台,转身关上门。
话说得好听,要想维持笑容却是不易。
阮玉骤然理解了八月姨娘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