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习禹看了她半晌,终于自己推门走了出去。过了会儿,媛湘又听到屋顶上的动静,果然是钟习禹又将搬开的瓦片叠了回去。
本来就黑暗的厅殿,仿佛更暗了几分。静悄悄的,没人理她,仿佛钟习禹也没有来过。
媛湘抱着漆,在黑暗中,思绪倒是清明许多。她从来都不关心朝政之事,也不关心舒定安在朝中究竟有多权倾朝野。直到进宫,她想留在宫里,由干娘替她打点关系,她才知道原来他们确实十分有能耐,能够让她想留在宫中就留在宫中。
她没有想过他的权力是从何而来,他的权利是不是大到有一天要谋朝篡位的地步。
但他们千真万确地在进行夺权了。如果他真的要改朝换代呢?舒沁怎么看?
舒定安毕竟已经慢慢老了,舒沁的身体又那么孱弱,他抢江山抢来何用?如果江山真的易主……媛湘的心轻轻地颤抖。一股寒意悄悄地倾袭了她。
他们怎么可能放任前朝君主的子嗣存在着?
编出谎言让他们以为钟习禹已有子嗣在她腹中,那又如何?媛湘觉得,他们这步棋走错了,至少,他们高估了她在舒定安心中的地位。
门叩叩几声,外面传来冰冷的女声:“吃饭了。”
终于有人记起她来了?
门推开一点缝隙,一个托盘被递了进来,随即门又关上,她继续跌入黑暗中。媛湘渴极了,拿起杯子猛喝了几口茶水。虽然茶水咸苦,但也至少解了一时之渴。
第24章 曲意承欢(1)
相府。
月圆之夜,却不是团圆之时。
舒沁在碧水桥望着底下的波澜。黑暗冰冷的湖水,想蛰伏着怪兽,在黑夜里看起来尤其渗人。
天,逐渐地有些凉了。春去秋来,时间走得如此之快。媛湘进宫都已经三月有余了。这三个多月,真的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他为自己的不坚定曾经后悔过,但是现在,后悔都已经晚了,他必须按着原来计划好的步伐,一步步走下去。
他站在这里等着舒定安回来。碧水桥是父亲回屋的必经之路。
等了好些时候,她才听到一些动静。舒定安一个人快步走来,见到他,还吓了一跳。“夜深了怎么不去睡?还站在这儿吹风。”
“在等您。”舒沁说。
“嗯,到书房去。我还未吃晚膳,此时饿了。”舒定安热络地拍拍舒沁的肩膀,看起来心情颇为愉悦。
舒沁与他一起到父亲的书房。丫鬟送上热腾腾的晚膳,并一瓶酒,舒定安问舒沁:“要不要来一杯?”
舒沁坐到他旁边,“宫中的事有什么进展?”
“是你想象不到的进展。”舒定安笑了笑,“也正好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
“媛湘即将嫁给钟习禹。”
舒沁把玩的杯子的手,顿了下。“什么?”
舒定安重复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舒沁的脸微微地发了白。
“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舒定安微微地笑着,“而且他们更离谱地说,媛湘已有钟习禹骨肉,未来几日就要成亲。”
“他简上胡扯!”舒沁非常愤怒,“媛洒下不可能嫁给他,她非常清楚她与他之间是什么有关系!两个仇人,怎么可能成亲?”
“媛湘知道,但钟习禹不知道,皇后也不知道。”舒定安神情淡然,“她们大约以为媛湘是枚很好的棋子,在此时别无他法,只好将江山的浮沉系在她身上了。”
“不论我们要做什么,都不能连累媛湘。”
“是她办事不力。”舒定安冷漠地说,“所以,他们爱闹腾就闹去,要成亲更好。反正媛湘也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嫁谁都是嫁,至少嫁个皇亲国戚,并不会委屈了她。”
“爹……”舒沁握拳,“在媛湘进宫前你就答应过我,不论未来如何变数,你都要保证媛湘能平安回来。”
“她会平安。”舒定安神情自若,“别谈论一个外人,好好陪爹吃一顿饭。”
舒沁的手背,青筋隐隐鼓胀。
虽说是父子俩,但他们并没有很多话说。有时候甚至意见也不甚相同;对于舒定安的野心,舒沁支持,只因为他曾经和媛湘说过:他与她殊途同归。他不要任何人的江山,但他需要皇帝以死祭奠他曾经痛苦的过往。
一个除了他,谁都不知道的过往。
“不管媛湘做了什么,她始终是我们家的人。”舒沁说道,“如果父亲有想要抛弃她,任她自生自灭的意思,就让她出宫,随便到什么地方去生活,只要不在中楚就可以。”
“这件事可由不得她,也由不得我们。现在整个后宫都知道她有了身孕,太医都亲自证实的。不管她有孕是真是假,在别人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再者,他们想用媛湘这枚棋子来制约我们,又如何肯放媛湘走?你还是好好收拾心神,想想接下来的事更好。”
舒沁冷了脸色,“如果你不能将媛湘接出来,我自另寻他法。”
舒定安望着他的长子,这个从小长相脾气都与他不大相合的长子,不由地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尽可能想办法让她出宫吧。但那也需要些时日。”
舒沁见他应允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稍稍缓和了些,又说了几句与媛湘无关的话,方才离开舒定安的书房。
他很想知道现在媛湘在何处?想必被他们掌控的滋味不好受吧?她对钟习禹有多少情感,他知道;所以她绝对不可能委曲求全地嫁给他的。
可她如果被控制着,会怎么样?他还真的想象不到。
经过碧水桥,他看到一个人影远远地顾盼着。稍稍走近了,才看清楚是沈绢莹。他的妻。
成亲三四个月,他们不曾同眠过一个夜晚,连一起说的话都寥寥无几。当时听从父母的意愿娶妻,一来为了逃避自己对媛湘的感情,二来她那时觉得,自己的“大计”更重要。
时过境迁,他的心态也在媛湘离开的数月之间截然不同。他是负了沈绢莹,却不知道要怎么与她相处。
休妻?那对于女子来讲是何等侮辱,就算沈绢莹能接受,将来的她又多少受人白眼;将她留在身边,却又负了她的青春。
“相公。”沈绢莹微笑着走向他,‘听说你近来有些咳嗽,我炖了些冰糖雪梨给你喝。放在书房了。“
“多谢。”他淡淡的。
沈绢莹已经习惯了他的淡漠疏离,倒也不觉得受挫,“我们一起去书房吧?”
舒沁没有拒绝,他默默地走着,放慢了步伐。二人一同回了书房,沈绢莹将炖好的雪梨给他喝,舒沁喝了两口,“怎么一股子怪味?”
“放了些川贝。”沈绢莹脸一红。
舒沁哦了声,又喝了两口,就将盅子放到一边了。“你回房间吧,我还要看书。”
沈绢莹的声音很轻:“知道了。”
第24章 曲意承欢(2)
媛湘已经被关了两天了。
她不知道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到头?难道她要被关到真的和钟习禹成亲么?
她不能让那样的闹剧发生!
所以她开始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总之,她不要被关在屋子里。
门霍然打开,竺兰大喝:“发什么疯!大喊大叫地成什么样子!小心惊动了皇后娘娘,你吃不了兜着走。”
媛湘立即闭嘴了,“你们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
“这我哪儿知道?皇后娘娘没有吩咐你能出来,你就必须在屋子里待着。”她说着转身就要走。
媛湘连忙拉住她:“姐姐别走,求求你了,让我出去,要不让我见一下皇后娘娘。”
“娘娘没空,这两天身子不舒服,心里更不自在,此时去见她,你无异于自讨苦吃。”
竺兰还算和气,至少不曾像别的宫女那样给媛湘脸色看。“好姐姐,那我该怎么办?一直被关在这儿吗?”
竺兰叹了口气,说:“宫中正在筹备你与太子大婚事宜,等到成亲那一天,可以出去的。”
媛湘的脸色煞白,心情瞬间变得冰冷。真的已成定局了么?她摇晃着竺兰的手:“钟习禹呢?我想见他。你能不能帮我通传一声,让他来见我?”
竺兰立刻变了脸色,声音也变得冷硬起来:“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与你说话,若让娘娘知道了,也讨不了好处。你却让我如此为难……要是我去通传太子的事让娘娘知道了,你说我是什么下场?”
媛湘噤了声。是的,每个人都有她们的难处,不能帮忙,媛湘也不怪她。她低低地说:“我知道了。多谢。”
竺兰转身出去了,又将门关上。周遭的一切,又寂静下来。媛湘的思想活动着:她不可能嫁给钟习禹,那比让她死还不如。
可是,她要怎么逃出去?就算逃得出这间屋子,她又怎么逃得出皇宫?根本插翅也飞不出去啊。
她咬着嘴唇,在屋子里不停地踱步。不管怎么样,都要试试不是么?逃出这间屋子,再求一求钟习禹,说不定他会将自己放了也不一定?虽然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站在江山的角度,他也不太可能儿女情长,但她总要试一试。
强扭的瓜别说不甜,也会毁了两个人啊。
她的目光落在了屋顶上。钟习禹能从上面下来,她是不是也可以从上面出去呢?她准备等夜黑人静之后试一试。
漫长的白天时光终于逝去,媛湘焦急地等待着大伙儿都沉睡了,她好试试看能不能逃出去。就在她准备搬椅子上梁的时候,屋顶上又传出叩叩两声,紧接着瓦片被搬走了,像上一次一样,钟习禹从天而降。
“你怎么来了?”能见到他便是好事,媛湘不由地有些高兴。
“来看看你。”钟习禹道,“可曾吃好睡好?”
“怎么能吃得下睡得好?”媛湘跺了跺脚,“你也该知道此时我的煎熬。你们不能将我关在此地,放我走好不好?”
“现在宫中正在操办我们的婚事。”钟习禹望着她,眼神坚定,“成婚已是定局。”
媛湘咬着嘴唇:“怎么可以这样?于你于我,它都不公平!你先前不是已经有了太子妃的人选了么,让她来与你成亲不行吗?”
“媛湘,你知道现在只有你能制约舒定安。”他的语气都比以前成熟许多,“自从知道你我即将联姻,而且已经有了身孕之后,他的行为收敛许多,大臣们也没有那么抵触让我登基了。甚至有大臣提议在大婚之后找个吉时让我登基,等我称霸天下,也就不再怕舒定安了。”
“然后呢?”媛湘目光咄咄了逼视他,“你要将他除之后快?”
“现在要准备的是我们的婚事,”钟习禹生硬地扭转了话题,他扳着媛湘的肩膀,“相信我,媛湘,我定不会负你的。”
媛湘面色冰冷,心如死灰。
他真的相信舒定安听说她有了身孕,要与他成亲的事情而行为收敛,放弃他原有的野心么?媛湘却坚决不相信。干爹绝对比她能想象的还要有城府,还要有野心。
“你要我嫁,无异于让我死。”媛湘的声音很轻。
钟习禹的眼睛染过一层绝望,“你真的就那么讨厌我?要你嫁给我,比死都不如?”
媛湘说:“不是你不好,而是……”
“是什么、”
媛湘却不能告诉他,因为他的父亲令她家破人亡。“没什么,”她深吸了口气,“总之我们不合适。”
“眼下不是你说不嫁就不嫁,就算不嫁,母后也会想尽办法让你嫁。”
“与其把希望系在我身上,不如去拉拢别的将士,那可拿我当棋子要有效地多!”
“谁会不知道?但夏正亭与你父亲是一丘之貉,所有实质权利都掌握在他们手中,我们才如此被动。”
是没有路走了,才想到她这一招?媛湘心中忽然感到哀凉起来。仅仅靠她,他能保得住江山么?
回首再看来时路,会忽然发现,仿佛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她想到夏茉……夏茉是夏正亭将军的女儿,她进宫就背负着不同的使命……这是夏茉曾经和她说过的。莫非在多年以前,干爹与夏正亭便已经秘谋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