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长兴侯府的太夫人佩服地五体投地!
从前她只知道,长兴侯府的子孙没有出息,全家守着爵位过日子,都是一群文弱书生而已。可今儿她才知道,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人,真无耻起来简直叫人不可置信!
晋国公府那可是天下人皆知的不知廉耻,如今倒还遇上了对手!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长兴侯府的名声可一直是好的,如今做起无耻之事,竟能压得晋国公府喘不过气来!
她能想象到老太君和国公爷的脸色会有多么精彩!
“晋国公府都是一群色厉内荏之人。”贵妃面上扯出一抹冷笑:“世家、皇族,都是有命数的。徐家前朝发家,如今已有上千年的族谱,该到头了。”
傅锦仪目光一凝。
“贵妃胸中有沟壑,只是万事不能急。”她温和道:“还请贵妃静候时机。”
贵妃的下颌微微抬起,笑容越发冰冷。
几人又闲话几句,贵妃带来的宫女进来催,贵妃才领着周衡告辞了。傅锦仪瞧着贵妃亭亭玉立的背影,眼睛微微地眯起来了。
这位贵妃……
虽然只是徐策挑选出来合谋的人而已,但如今看来,她野心颇大。
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傅锦仪按下心思,转身捧起了地上的经书,一句一句地背诵起来。
***
一转眼,安定侯府的婆媳两人在寺里住了有三个月了。
傅锦仪面上对林氏伺候周全、耐着性子生啃那些经书,实则暗中撺掇了不少交好的尼姑,想要说服林氏早日回府。这偷吃偷睡是一回事,可长久下来还是难熬。
更何况明觉寺是什么地方,在这儿住一天的要价普天之下是没有第二份的!傅锦仪肉疼银子,然而后头致宁倒找上门来,将此前坑了晋国公府的一百万两银子分出小半赠给傅锦仪,当做分赃。
这笔钱本是致宁应得的,甚至细算下来,她为安定侯府办成一件大事,傅锦仪还应另外支付报酬。不过致宁倒愿意主动分赃,并感谢傅锦仪给她这个大赚一笔的机会。
傅锦仪欢欢喜喜地收了钱,白赚三十几万两,比林氏辛苦一辈子攒下来的压箱钱还要多,因此喜笑颜开了好几日。
也不觉得竹林小舍的要价太高昂了!
这生活本也闲散。因明觉寺地处半山腰、竹林小舍里绿荫层层,盛夏的酷热都消退了许多,住在这里很是舒坦。然而,随着林氏越发痴迷弘安师父、正儿八经地做起了人家的弟子,每日如真正的僧人一般吃斋念佛,身为儿媳妇的傅锦仪日子过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林氏喜欢念诵《法华经》,她这个儿媳妇不说要透彻领悟,至少要全文诵读吧。
林氏喜欢盘坐冥想,她这个儿媳妇陪坐在侧,就算撑不住一整天,至少要撑两个时辰吧。
林氏喜欢跟随苦行僧们绕寿山的崎岖小路参拜圣迹、每日行走一万步,她这个儿媳妇不单要跟着走,还要帮林氏肩扛手提随身物品!
这是何等奇葩的体验!
傅锦仪每每累得大汗淋漓,都想亲自窜到弘安大师面前劝她老人家,放着那么多天赋秉异、小有成就的师父们不收,偏收自家婆母当俗家弟子,弘安大师您不累我还累呢!
唯一的好处就是,林氏每日打坐跪拜、又绕山行走,体质正节节攀高!她身上病痛大为减轻不说,在傅锦仪背不下来经书抡着戒尺揍她的时候,力气也有了明显长进!
傅锦仪简直欲哭无泪!
一日里,将《六祖坛经》第三卷念诵了一百遍、而她还是没能背下来时,面对林氏举在头顶的戒尺,她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知道静心修行是积福的好事,但我又不是真正的出家人,只要有向佛的虔诚之心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背下来呢!”她双手死死抓着林氏的手腕子抗争道:“母亲,你就饶了我吧!”
林氏冷哼一声:“我看你平日里心浮气躁地,这才命令你在寺庙里好生修行!傅锦仪,修行不单能驱除杂念,还能强身健体、积德行善,最重要的是,能开阔心胸、看透人世、甚至看破生死!你到底没有明白修行的意义……”
傅锦仪稀里糊涂地嗯嗯两声,挣扎道:“我只是个寻常女子!婆母啊,我真的不想成佛!”
林氏眼角一抽。
“我也不奢望成佛!”她叫着,脸色沉沉道:“我是俗家弟子,又是徐策的母亲。以我这个年纪、这个身份,想要剃了头发受具足戒是不大现实的,更没有追求成为弘安师父那样的集大成者!但我们俗家人修行佛法,自有我们的道理……你生来富贵,又做了我家儿媳,不免生活在整个王朝的风口浪尖山,日子比寻常女人艰难很多。说一句不好听的,万一,万一将来你和徐策遇上了过不去的坎……凭着自身的坚韧,很多撑不下去的事情你就能撑过去了!你能明白吗?”
傅锦仪愣愣地看着她。
“母亲……”
“你年轻不懂事,日后等你年老了,就能明白我的苦心。”林氏摇了摇头:“我如今想起当年的事,还会后悔。我那时候被发落到普寿庵,过得很辛苦。因被尼姑们打骂地厉害了,所以我不虔诚,也不喜欢学佛。后来我才明白,我们俗家人学佛是为了加持自己的内心,这非但不是惩罚,还是佛祖的恩赐。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浪费了十年的光景,对佛法还一知半解,什么都没学到。如果我没有浪费光阴……我就可以和致宁一样,博学多才被上头的师父们赏识,甚至能被挑选进入国寺里修行。”
傅锦仪:……
感情您是因为没当成尼姑才感到遗憾啊?!
“母亲,您别说了,我背!我今晚背不下来就不睡觉!”她放弃了挣扎。因为林氏不单拿孝道压她,还会拿佛法压她!尤其是在认真学习了弘安师父辩经时的风采后,论嘴皮子十个傅锦仪也别想赢过一个林氏!
“这就对了!”林氏欣慰地点了点头,顺便将戒尺摆在她头顶上,命令她不要掉下来。
傅锦仪:……
她头昏脑涨地重新拿起《六祖坛经》。不过看了两行字,只觉眼睛和头都一块儿痛起来了,头顶的戒尺不争气地摇晃了两下子。
林氏还站在旁边呢,她吓得赶紧跪直身子,努力让戒尺稳稳当当地黏在脑袋上。只是又念了几行字,她越发精力不济。
最终,她很突然地眼前一花,一头栽倒在蒲团上。
林氏气得脸色发黑,只当是她又要偷懒!
话说傅锦仪自进明觉寺以来,偷懒的法子可是层出不穷啊!就说这一头倒下去装作累晕过去,她都使了两三次!
这一次理所当然地又被林氏揪起来了!
“傅锦仪!你就不能老实点么!”林氏气急败坏道。只是她刚揪着儿媳妇的脖颈提起来,就发现对方似乎真的晕过去了,面皮发白,牙关紧闭。
林氏皱起眉头。
她很快发觉事态不妙,先伸手按住傅锦仪的手腕子,随后推门唤人。
***
傅锦仪似乎是真病了。
她一晚上烧得迷迷糊糊,等清醒过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迷蒙之中,她还以为自己睡在晋国公府的明园里。
阳光从眼角漏进来的时候,面前的百叶窗的影子随风晃动着,就像每一个危险却又沉醉的午后,婆母林氏会遣丫鬟送鲜美的樱桃和橘柑给她,闲时回府的徐策也会从百叶窗的后头闪出来,很突然地抱住她。
或者,林氏和徐策都没有来,来的人,是芙蕖园里的婆子们。她们吵吵闹闹,用低俗的嘈杂将自己从美梦中惊醒,然后带来“太夫人传您过去呢”之类令人厌烦的消息。
在晋国公府和徐策朝夕相处的日子,虽然并不愉快,却根植在她的记忆力,因为——即便过得不舒服,她还是想和他在一起,无论身处何方都愿意。
只是很快,她惊醒过来。
她张皇失措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根本就没有徐策的影子。床边的绣墩上坐着两个丫鬟,都又惊又喜地瞪着她,大呼小叫道“夫人醒过来了!”傅锦仪迷蒙地看着她们,终于在这个时候,她清醒了。
徐策早已领兵南下,如何还能见到人呢?自己真是……
等等!
“这是什么时辰了?”她如今是住在国寺明觉寺里的!她也是在明觉寺里晕过去的!
她晕过去的时候,似乎在背书?面前似乎还有林氏的影子?她记得那是傍晚时分,可现在……耀眼的日光星星点点地洒在朱红床帐上,是午时了!
她到底睡了多久?
“夫人,您快躺着!”守着她的两个丫鬟是七夕和另一个叫岑儿的二等丫头。七夕并不准备回答她,伸手抓着她的肩膀道:“您要卧床静养,不能挪动!”
傅锦仪微微惊愕地张着嘴。
很快,在岑儿的呼唤下,林氏并两位师太领着几个年轻女尼急急进来了。林氏匆忙行至床边上,先看了看傅锦仪的眼睛,才道:“你可别动!让师父给你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