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谢珽取了箭站直身子,怀中已然落空。

……

不远处的山道上,郑吟秋放落了车帘。

她昨日也在西禺山赏梅,原本不知道王府众人来了这里,是昨晚谢珽命人去借箜篌,她身边仆妇听到动静,特地报过去的。今日探得确切消息,得知谢珽竟也在此处,遂请了母亲,各乘马车,特地过来拜望太妃。

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马车行驶在山道,她望着满谷梅花,随意赏玩,目光扫见谢珽难得一露的温柔背影,立时就有些挪不开了。

她看了许久,直到那边夫妻俩分开。

随行的仆妇知其心意,低声道:“谢姑娘和王妃都在那边,姑娘要先过去打个招呼吗?”

“不必,太过刻意了。”

反正那伙人瞧着已玩了半天,不至于耽搁太久,谢珽既有闲情在此,待会射箭兴尽,总要回到贾家的别苑。届时她在武氏身边等待,瞧着也不突兀。若不然殷勤太过,以谢珽的冷傲性情,怕是反而会看轻了她,损及前路。

郑吟秋补了妆,姿容端庄。

到武氏那边恭敬拜见,母女俩入座闲谈,两盏茶的功夫过去,果然见谢琤他们鲜衣怒马的回来了。

众人来见武氏,各自兴致勃勃。

郑吟秋随母亲拜见王妃,等了片刻也没见谢珽露面,不由微诧。旁边郑夫人也有此意,只佯作漫不经心,道:“方才来时,瞧着王爷和随行的徐典军都在射箭场,怎么他倒没回来?”

“他说有事,先走了。”

阿嫣原打算待会跟武氏单独说,此刻听对方提及,也只含糊过去,而后接了新斟的热茶拿来润喉。

郑吟秋眼底的亮色霎时灰败了下去。

阿嫣没太留意,只提裙入座。

经过郑吟秋身边时,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名贵香味。似曾相识的感觉霎时袭入脑海,阿嫣脚步微顿,终于想起来那种熟悉感源于何处——在徐秉均曾寄住的那间客栈里,她曾闻到过这个味道。

会是郑吟秋留下的吗?

郑家一直惦记着谢珽的后宅,且与王府有姻亲之好,往来频繁,郑吟秋若想摸清她的行踪,未必有多难。若果真如此,当日秦念月闹出那么莽撞的事,未必不是成了借去杀人的刀。

一念及此,阿嫣心底暗惊。

谢珽周围的虎狼,未免也太多了点。

……

州城官道上,谢珽无端打了个喷嚏。

他这趟行程颇为紧凑,在西禺山脚下等到司马陆恪与他会和后,便踏夜疾驰赶路,直至三更时分才在客栈投宿。歇了半夜,醒来时神采奕奕,他穿好衣裳才出了门,就见陆恪守在门外,恭敬拱手,将一枚小信筒呈上。

“殿下,刚截获的消息。”

“乔怀远那边的?”

“对。他递给京城的消息,属下都让人设法截获,看过之后再原样放回。不过这道有些特殊,特地誊抄了送来,请殿下过目。”

说话间,谢珽已展开筒中信笺。

迅速瞧了内容,男人原本冷硬的脸上立时浮起阴沉。

因上面写的事牵涉内宅。

不止提到了秦念月被禁足的事,还写了他和阿嫣的近况,详尽之处,若非春波苑伺候的人,绝不可能知晓。

陆恪忙道:“乔怀远在城里的几处眼线,属下多半已经摸清,牵涉内宅的这却是头一次。府里伺候的都是从前筛过的,虽各有其主,却都有死契在手,不敢乱动。春波苑里,一半是太妃亲自挑的人手,还有一半是王妃从京城带来的。”

“这些人鱼龙混杂,有楚家陪嫁的仆从,也有礼部添了充数的。属下也派了人留意,除了先前被王妃处置的那个彩月,旁人身上并无破绽。那个叫彩月的,跟乔怀远也无往来。”

“此人能暗递消息,恐怕有点来头。”

陆恪低声禀报完,神色渐肃。

谢珽倚着墨竹拥围的栏杆,将那信笺看了两遍后随手揉成碎末,深如幽潭的眼底堆出冷色。

京城送嫁的队伍驳杂,礼部和楚家都曾经手,他已命人留意过,春波苑里亦格外留心。

而今看来还是有漏网之鱼。

会是谁?

第34章 顿悟  他原来那么在乎她。

百里之外, 阿嫣尚且不知这些猫腻。

在西禺山舒舒服服的泡了温泉回到府里,四肢百骸俱觉舒适,先前那些不愉快和提心吊胆的事也都随之消弭。因那日学了射箭, 新鲜劲儿还没过去, 回府之后,她还同谢淑去了几趟外院的习武厅。

将门中几乎都设了这种地方, 各色兵器和弓箭等物俱全,供男儿们自幼练习, 里头亦有箭靶和小弩。

谢琤不在, 侄儿又小, 最近都空着。

阿嫣自管拿了小弩练手, 谢淑在旁边捧了话本闲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或是京城的奇闻轶事, 或是太师门第的书香雅趣,谢淑像是对什么都好奇,连关乎徐元娥的事都追问不休。阿嫣每回练完了回去, 都口干舌燥,感觉几日间快把京城几年的事都说了。

好在学有所成, 不负辛劳。

算起来倒颇为充实。

转眼进了仲冬, 离年底也渐渐近了。

京城里家书陆续寄来, 说父亲楚元恭原打算告假来魏州看她, 因一直未能得允, 只能往后推。后来从徐太傅口中得知徐秉均去了魏州, 说阿嫣在府里安然无恙, 觉得安心了些,暂且打消这念头,只盼阿嫣回门时能够相见。

也有徐元娥寄来的书信。

一封给她, 一封让她转交给徐秉均。

比起阿嫣婚后的如履薄冰,徐元娥的小日子依然清闲。

徐太傅是个通透的人,在家中也一言九鼎,因一直没挑中顺眼的孙女婿,便始终将徐元娥留在身边。闺中女子除了赏花刺绣、书法音律,可学的东西实在太多,最近徐太傅在编金石录,常让徐元娥打下手,还带她去了皇宫里的御用书阁。

徐元娥在信里颇为欢喜,觉得这般闺中时光实在悠闲,终身不嫁她都乐意。

阿嫣看过,失笑之余又暗生艳羡,觉得她将来拿了和离书回京,跟着老太傅做做学问,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但再怎么羡慕,她终是嫁人了。

这汾阳王妃的重担,也得小心翼翼的挑下去。她每日去照月堂问安,再陪婆母料理府中琐事,看看账本,不觉已有半月。

这日去碧风堂,武氏似颇疲惫。

据嬷嬷说是近来夜里天气骤然转寒,武氏出入长史府时没太当心,不慎染了风寒,已请郎中看过,调养几日即可。

阿嫣用心侍奉汤药,帮着理事。

中途小谢奕兴冲冲的跑进来找祖母玩,武氏怕给他过了病气,都没敢抱,只让嬷嬷照看着用了晌午饭,教他读书练字。小家伙显然不尽兴,在阿嫣事毕回春波苑时便缠上了她,抱着腿不肯撒手。

他是谢衮的长孙,格外得武氏疼爱。

大抵是上回在西禺山的温泉跟阿嫣和谢珽玩得高兴,加之阿嫣性子温柔,小家伙很喜欢这位婶婶,常去春波苑晃悠。

阿嫣待小孩子格外耐心,将他带到春波苑里,跟徐秉均送的那只小兔子玩了好半天。因小厨房里送来刚出笼的糕点,谢奕嘴馋想吃,伺候他的嬷嬷想着他晌午贪玩没怎么吃饭,便从阿嫣那儿分了几块,就着牛乳喂给他解馋。

等他玩够了,才送回他住的十州春。

谁知傍晚时分那边忽然来了人。

说谢奕回去后呕吐不止,兼有腹泻之症,郎中已经瞧过了,诊断是吃食里有阴寒之药。谢瑁放心不下,已经请了太妃过去,也想请王妃亲自去瞧瞧。

阿嫣听了,忙带玉露赶过去。

……

十州春离春波苑有点远。

——谢瑁性情阴沉,这地方是他挑的,离长辈和兄弟们的住处都不近,像是要避世而居。

阿嫣过去时,武氏已经到了。

闲杂仆从都已屏退出去,床榻旁只有四人。

越氏红着眼睛似是已经急哭了,武氏坐在旁边圈椅里满面担忧,谢瑁则拉着张阴沉的脸,森寒得能滴出水来。惯常照顾谢奕的那位嬷嬷跪在轮椅边上,大抵是被谢瑁怒斥过,噤若寒蝉。

郎中还在榻边诊脉。

阿嫣没敢打搅,只等他若有所思地摸完脉象,才忧心道:“孩子怎么样?”

“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郎中起身朝她恭敬行了礼,因周遭并无旁人,又道:“瞧小公子这脉象,应是不慎误服了阴寒之毒。他体格弱些,受不住药效,上吐下泻的发作起来,才能治得及时。否则,若积在身体里,怕是要吃大亏。”

说罢,同越氏去侧间开药方。

阿嫣担心谢奕,凑近了一瞧,就见他小脸儿煞白,额头细细的一层薄汗,似是有点虚脱。微眯的眼缝里瞧见她,小嘴一瘪,忍不住就委委屈屈道:“婶婶,难受。”

后晌还活蹦乱跳的小家伙,这会儿无精打采的。

阿嫣听得心疼,不由握住他手。

谢瑁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

“奕儿平素乖巧听话,今日也没出府门,好好在家待着竟也会招来黑手。太妃,他只是个孩子!”

这话说得似有所指。

阿嫣回首,就见谢瑁盯着武氏,神情阴郁含怒,丝毫不掩眼底的锋锐逼问。

武氏原就病着不适,被他这样质问,神情不免难看,“既是饭食进了脏东西,自须彻查。”

“从今早起,他用过的所有物件都得查,半个都不能漏。”谢瑁瞥了眼儿子,眼底的疼惜一闪而过,又扬声道:“刘嬷嬷!”

年近六旬的嬷嬷应声而入,屈膝为礼。

谢瑁寒着脸侧头,吩咐道:“郎中既能疗治此毒,想必知道如何辨别。你去问清楚,将奕儿今日用过的东西都查一遍,不可太声张。”说罢,又盯向武氏,“碧风堂那边,还请太妃料理。”

武氏脸上半是担忧,半是暗怒,也喊了嬷嬷进来。

阿嫣见状,吩咐玉露陪嬷嬷去查春波苑的。

仆从陆续出去,屋里重归安静。

阿嫣将小谢奕温声安慰了会儿,又颇担忧地瞧向婆母。

看得出来,武氏脸色极差。

谢奕是谢衮的嫡长孙,明眼人都知道武氏待他极好,发自心底的疼爱。哪怕谢瑁与他素来疏远,甚至初雪家宴上那般寻衅,她也不曾迁怒分毫,时时精心看护。每尝被谢奕逗得开怀大笑,都要在怀里抱上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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