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说,金子在哪?”

和珅爱财,这个刻在骨子里的性格,也被他带到了副本里——即使他在这个世界里并不记得自己本来的身份。

方才看到梁氏画的腊梅,他第一反应就是“带回去卖钱”。

佟彤抛出两罐金子的诱饵,果不其然,和珅被钓住了。

“头儿,”他跃跃欲试地撺掇,“把这老太太的金子挖出来,再带她走不迟!”

被和珅这么一推波助澜,乾隆也表现得十分像耳朵软的昏君。

“嗯……可以,甚好。”

和珅厉声问:“小子,金子在哪?要是敢诓我们,有你好果子吃!”

佟彤四处张望,拖延时间。

直到和珅挥刀威胁,才假装害怕,随便往菜地里一指:“嗯……似乎是在这里吧……”

梁氏不懂佟彤的意图,急得浑身出汗,小声说:“妾一生清贫,没有什么金子!”

“闭嘴!”和珅得意一笑,“当我们傻呢?”

反正梁氏早晚是他们手里的,和珅从墙边捡了根锄头,撸起袖子就开挖。

乾隆犹豫了片刻,也拿起一只铲子,做样子挖了两下。

贪财之心,人皆有之。况且乾隆是因为“占有欲”作祟而进入这个副本的,他自然想要占有老太太的一切。

乾隆君臣俩给梁氏免费锄了回地,萝卜山药都挖出来好几茬,自然是连个金原子都没挖出来。

正当乾隆露出怀疑神色之时,佟彤小声对梁氏说:“啊,我忘了,当初你辟这块菜地之前,把金子转移到屋后去了吧?”

……

日落西山,月上梢头。月光苍白,照出两个挥汗如雨的影子。

佟彤拉了个席子,坐地上给梁老太太捶背。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车轮辘辘响。方管家终于带人赶到了此处。

佟彤喜上眉梢。

在这个副本里,她没法阻止乾隆的执念;她只是略做拖延,给他加了个支线任务而已。

方管家没认出女扮男装的佟彤,也以为她是梁老太太的某个亲眷。毕竟她只是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没什么知名度。

见梁氏院子里有两个征兵吏,方管家也十分奇怪。

他自我介绍了一下,搬出王羲之的名头,说是特意来寻访这位梁老夫人的。

乾隆是王羲之的脑残粉,不然也不可能把《快雪时晴帖》奉为圭臬,天天抄,月月临,从三十多岁到八十多岁,每年不忘初心地往上刷弹幕。

此时的乾隆虽然身份换了,但是对王羲之的崇拜还深深烙印在脑海中。听到方管家来历,不由自主收起狂妄的气场,弱弱地解释:“我们是来征兵的……”

士族也没法和朝廷作对。方管家十分公允地提议:“在下跟这位夫人有些话要说。不如你们明日再来?”

乾隆这回很给面子,点头同意,客套了几句,就跟和珅打马离开了。

整个村子都松了一口气。

佟彤也松了一口气。

也许乾隆明日还会再来。但王羲之的愿景是“找到梁氏”。只要方管家如实回报,这个愿景就算已经达成了。

……

上次王羲之买鹅的时候,方管家就跟梁氏打过交道。

“这一次,嗯……冒昧打扰,请问夫人是否认识一个叫张珉的人?”

方管家说明来意,梁氏沉默。

“不认识。”她最后说。

蛤?

这剧本不对啊!

佟彤赶紧小声提醒:“就是那个善画腊梅的、南渡时和您失散的那个……”

梁老太太见她都知晓了,叹口气,似乎在回忆当年。

“我知道。张郎……我已几十年没见了啊,张郎……”

佟彤黯然神伤地应和着,直到听见一声深情的“张郎”。

……突然想笑肿么办!

她赶紧转过头,使劲牵着嘴角,假装感动而泣。

梁老太太淡淡一笑:“既然还有余力派人寻我,想来他这辈子过得也不错。不过,小郎君,不瞒你说,我与张郎幼时要好不假,但后来我嫁人生子,拙夫家境品貌都不及他,但对我是极好的,我的心思啊,早就全都给了我的丈夫孩子……什么,你问那些腊梅?因为我故去的丈夫喜欢看我画画,于是我才天天画,月月绘。他也不会纠正我笔法不对、构图不佳,只会夸我画得美。”

佟彤:“……”

说好的青梅竹马、半生相思呢?

只能说缘法不能强求。

方管家也愣神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交差。

梁老太太慈和一笑:“我知道,张郎若得知这些定会伤心,因此这些年从没动过寻他的心思。几位郎君,你们若慈悲,就给老妪我一个清静吧。”

她说毕,大声咳嗽,告罪进屋,没再出来。

*

方管家恍神了好久,面露愁容,不停嘟囔:“这可怎么办呀……”

佟彤一点不沮丧,甚至哼起了歌。

王羲之的愿景只是找到梁氏的下落。现在已经实现了。

“就将梁夫人的原话带回去好了。我可以为方才的事情作证,”她提醒方管家,“如何向张珉回话,郎君自会定夺。”

方管家这才发现她就是府里那个小丫头,下巴一下掉地上了。

“你你你……你是怎么出来的!你一个人怎么过来的!你擅自离府,该当何罪!……”

佟彤无所谓地朝他一耸肩。

“实在抱歉,吓着您了。不过我好歹也算帮您拖延了时间,否则……”

她刚想表明身份,挥挥手离开这个世界,方管家却眉毛一竖。

“大胆刁奴,还敢顶嘴,给我抓起来,带回府里,交给郎君发落!”

……

佟彤在小黑屋里唉声叹气。

跟上次一样,该办的事都完成了,没想到又惹上了要命的支线。

……也好。能最后瞧一眼那个爱鹅的美大叔。

眼前一亮,小黑屋门开一角,有人把她提溜出来,请郎君裁决她的擅自离府之罪。

王羲之依旧宽袍大袖,歪在书房的榻上,慵懒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

“阿奴,我平日待你不薄,怎么逃了?”

这时候还没有仙剑,“阿奴”是年长者对年轻人、地位高者对地位低者的通用称呼。

佟彤学着小丫环的语气,委屈开口:“阿奴没逃,阿奴家中恰好有远亲识得那位梁夫人,得知她被官府盯上,即将被征兵吏掳走,方翁那里又行得慢,只怕到时扑了一场空,这才决定擅自离府的。不瞒郎君说,阿奴一个人跟那些征兵吏周旋了两个时辰,方翁才赶到的呢。”

王羲之那双飘逸的眉毛拧到了一起。

“是这样哦?”

方管家回报主人的时候,为了自己贪功,自然省略了小婢女乱入的情节——况且他也确实不耐烦问佟彤,他到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佟彤乖巧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了的纸。

“梁夫人绘的腊梅,为了谢我,给了我一幅。郎君可转赠山阴张侯,便是佐证阿奴说的这番话。”

王羲之接过,又看了看跪在旁边的方管家,面色冷峻起来。

“方翁,你没跟我说实话。你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了,一点儿也不给别人留啊。”

方管家嘴唇哆嗦,指着佟彤叫道:“郎君糊涂了?她一介女流,擅自离府远行,给咱们府上丢了多少脸!郎君难道还留着她不发卖?难道还要听信她的话,治罪于老奴么?”

王羲之冷笑:“她女扮男装,也并未仪容不整,行得比你的马车都快,丢谁的脸了?人家北朝有木兰替父从军;我南朝女子若都如阿奴一般果决勇敢,养出血性男儿,又何惧与北朝一战?”

这话太铿锵,超出了方管家的理解范围。老人家懵在当处。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这番话,窗外的严秋天气忽然急转直下,锋利的北风刮过屋檐,落下一片片早冬之雪。

佟彤脸红过耳,心里一个劲儿地喊:郎君过奖了,阿奴只是个正常女生啊!

王羲之叫她:“阿奴无罪。给我取纸笔。”

晋时文人不拘世俗,从不把世人的偏见放在眼里。

得知自己府上出了这么个敢作敢当的小丫头,王羲之心情甚佳,顷刻间挥毫写就一封信。

“封好,和那幅腊梅一起,让人送给张珉张郎吧——我在信里说了,‘未果为结力不次’,就不强求梁老妇人跟他破镜重圆了。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佟彤捧着新鲜出炉的《快雪时晴帖》,心潮澎湃。

她大胆向书圣表白:“郎君的字真好看。”

王羲之大笑:“阿奴也识书?不妨告诉你,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一直是两根手指头捏笔的。像这样……”

佟彤瞠目结舌,脱口而出:“像捏圆珠笔一样??”

轮到王羲之一头雾水:“圆珠笔?”

……

佟彤回到了现实中的煤厂胡同。抬头看钟,时间已是大半夜了。

她靠在自家书房的沙发床上,回忆王羲之的音容笑貌,良久才算出了戏。

身边一点灯光。希孟倚在沙发床另一头,捧着一本《国家地理》读得入迷。书册挡住了他下半边脸,只露出一对精致眉眼,眼神偶尔朝佟彤的方向飘一下。

佟彤大为感动:“这么晚了,你一直等我到现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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