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却也是很巧的事情,李梦舟本该死去,但只因他捡到了那把剑,师兄看到他拿起那把剑,于是,本该死去的他,又活了。”
李道陵若是想活,自然能活,但不二洞的人却都要死去,于是李道陵选择死亡,不二洞里便有人活了下来。
也许在旁人看来,纵使不二洞的人全都死了,只要李道陵活着,也能复仇,但李道陵在破境的过程里被围攻,他哪怕坚持破境,也有很大危险会失败,到时就算能活着,也是废人,就会变成道宫的阶下囚,何况相比他一人的生死,他更希望不二洞的人能够活下来,只是他没有能力做到让不二洞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苏别离沉默了片刻,说道:“不二洞里有洞主,有余先生,有依次排行的韩一,是西晋某大族公子,赵二是魏附属梁国人,李三来自姜国,俞四是南禹人,颜五是魏国人,陈六是晋附属宋国人,及当年刚入门的第七名弟子,既是姓李,李梦舟若非李洞主后人,便该是那李三先生的后人。”
余不寐点点头,说道:“只是因为他要替不二洞复仇,手里握着师兄的剑,世人对他身份多种揣测,其实他的身份并没有那么重要。”
“虽然韩一是不二洞首席弟子,但却不是年纪最大的,他们的排序只是按入门先后,不二洞那些小家伙有不少都已成亲生子,但只有李梦舟活了下来,是因他资质够高,是因他握起了师兄的剑。”
“师兄拼命护他周全,但用意其实不只是希望他能重振不二洞,若他没有那个心思,那把剑便只是一把废铁,他的气海会被封禁一生,安安稳稳地当个普通人,好好过完这一辈子。”
“他曾经有恐惧,有懦弱。但该是小时候的某些经历,让他最终义无反顾的踏上这条道路,师兄帮他安排好了一切,选择权却是在他手里,这条道路并不好走,但人生又有哪条路是好走的呢?”
余不寐摆了摆手,似是不想再说这些,他望向小溪对面。
溪对面的丛林里出现了一群修士,那是道宫在魏小天门的人。
苏别离看着他们,淡淡说道:“北燕道宫素来傲慢骄奢,连中圣殿教谕那般存在都身首异处,他们仍敢前来,并非他们不怕死,而是那种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高高在上的姿态,驱使着他们,且有唐饺帮他们镇声势。”
余不寐说道:“不过是一帮蠢货罢了。”
他抬手出剑。
剑气划过溪面,薄冰破碎,水流翻涌,雪花飞扬,伴随着猩红溅起,竟是一剑斩杀小天门近百修士!
因道宫天门圣殿在魏国境内发展的不错,各小天门掌教除了一部分四境巅峰修士,也有入了五境的存在。
虽然不是倾囊尽出,但也是三境、四境、五境修士都有,却连余不寐一剑都挡不住,也是足够骇人。
苏别离的神情很平静,他转头朝着别处望去。
那里有一道气息内敛,却终是露出了一丝马脚。
“你很清楚,魏国境内的那些小天门根本上不得台面,只是想着让余先生没机会躲藏,让他一直暴露在道宫视线里,但只要他们全部死在这里,此题便轻易可解。”
“何况这本来也不是你的主要目的,你是来杀余先生的,想必也想到我可能会出现,虽然只是有可能,但你也做好了杀不得余先生,便至少让余先生继续暴露下去,可你有些太想当然了,道宫并非无所不能,魏国也很大。”
“我一直都觉得你该是很聪明,也懂得隐忍,但我现在不得不推翻自己的想法,或许你此行的目的不似我想得那般,哪怕你确有计划,但推动你实施计划的,不是你的自信,也不是你的选择,而是你心里憋着气,只是想要发泄,被糟糕情绪所主控的计划,纵使再完美,也不堪一击。”
苏别离平静说道:“又何况你的计划本身就很糟糕,因为你的计划就是在糟糕情绪里制定的,那么浅显的问题,你居然完全忽略掉,说实话,我对你感到很失望,你该是玄命境修士里最蠢的一个。”
唐饺不是蠢,而是太骄傲,身份极高,地位尊崇,又很骄傲的人,却被苏别离羞辱,他所谓闭关当然只是借口,哪怕找着各种安慰自己的理由,但心中那口气是很难咽得下的,且他的目标是余不寐,又无需在意会不会得罪观主。
说得上蠢的一点是,他明明想到苏别离有可能会出现,但再次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苏别离肯定会护着叶桑榆回悬海观,觉得苏别离有可能会暂时留下,但那种可能性不大,何况苏别离也没道理要帮余不寐。
只是他没有深想,苏别离帮余不寐的真正原因,还是在于叶桑榆。
而导致唐饺现在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
他自是恨不得杀了苏别离,可他又不敢杀,那就相当憋屈了。
他想着自己杀个人为什么这么难?
就连想要出气都出不来。
蹲在被白雪覆盖的灌木丛里,唐饺觉得自己有点腿麻了,实在有辱他堂堂玄命境大物,芍华书院暂掌院长的身份。
怕是说出去都没有人会相信,玄命境大物被两个知神境修士吓得躲在灌木丛里不敢出来,可硬要说,却也能说得通,若是好朋友,或根本毫无干系的人,会尊敬观主,当然也没必要惧怕,可在得罪观主时,又有几个敢说自己不怕的?
如果他真的在芍华书院里乖乖闭关,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自然也不会有如此尴尬的境地,明明已经被苏别离羞辱过一次,他偏偏又跑来再被羞辱,他此刻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但继续蹲着也不是办法,他只能拍拍发麻的双腿,走出灌木丛,轻咳一声,看着苏别离和余不寐,微笑着说道:“好巧啊,出城来赏雪,居然碰到了二位,不妨一同赏雪?”
第三十七章 答案
苏别离看着面露笑意,甚至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唐饺,沉默了少许,说道:“我低估了你的脸皮,修为越高,脸皮自然越厚,许是我打得轻了。”
唐饺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住,他暗自压抑着怒火,说道:“我生平第一次被人打脸。”
苏别离淡淡说道:“我也是生平第一次打玄命境修士的脸。”
他缓缓抬起手掌,继续说道:“但我不介意再打第二次。”
唐饺沉声说道:“我向来敬重观主,你是观主徒弟,我看得是观主的面子,你莫要得寸进尺,否则我不也介意替观主管教管教你!”
苏别离平静说道:“能够管教我的只有老师,你对我出手,便相当于对我老师出手,就看你敢不敢。”
唐饺双目猛睁,心跳在那一刻骤然加速,继而又慢慢恢复平静,他吐出口气,说道:“不管是入世的叶桑榆,还是你苏别离,不能杀你们,只是世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何况一般人也杀不死你们,值得观主出手的也就是像我这般有实力轻易杀死你们的强者,那是以大欺小,观主便也有理由出手,但观主从来不会骄纵自己的徒弟,我可以教训你,只要不杀你,观主就不会找我麻烦。”
苏别离讶然说道:“原来你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一点?”
闻听此言,唐饺心下郁结,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事实上他的确是才想到,主要是之前钻了牛角尖,被观主吓得太狠。
悬海观里的弟子从来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观主出手的前提,是苏别离和叶桑榆他们遇到生命危险,且是被以大欺小的情况,若是同辈修士,或境界相差不够悬殊,观主自然没道理出手,否则悬海观弟子也成长不起来。
看似苏别离说得轻松,但暗地里已然全神戒备,虽然观主的确不会轻易出手,但观主的底线其实要比唐饺想得更低一些,只要悬海观在外行走的弟子不是真的性命垂危,就算被人打得再惨,观主都不会出手。
而事实上,就算观主不出手,他的名号也吓得别人根本不敢对悬海观入世弟子下死手,曾经苏别离入世期间,因得罪人太狠,那些做梦都想着要杀他的,全然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但最终真的敢有动作的也依旧寥寥无几。
唐饺作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沉声说道:“就算你是观主的徒弟,未来甚至可能会继承悬海观,但我终究是入了玄命的强者,我亦是暂掌着芍华书院院长之位,都不该是你能够轻易羞辱的,此番羞辱,我自该讨回来!”
苏别离神色如常,平静说道:“说来我跟玄命境修士交手的机会不多,倒也十分值得期待。”
余不寐站在一旁,捧着酒葫芦,美滋滋的饮酒看戏,闻言,忍不住笑道:“观主首徒,确实足够霸气,又有趣,不愧是年轻一辈第一人。”
苏别离没有回头,只是依旧平静说道:“此前或许我是年轻一辈第一人,但自从知晓韩一没死,我这头衔便做不得数,我会找机会跟韩一再来打过,让曾经没有结果的那一战有个结果。”
曾经倒也并非没有结果,只不过结果是势均力敌,但苏别离想要的显然是赢,而非平局。
那本该是他毕生的遗憾,但韩一没有死这件事情,让他的遗憾变成了希望,此刻仅仅只是想起,苏别离竟有些热血沸腾,气海里灵元滚动,强大的气息暴涌而出,在一瞬间节节攀升,震颤着整片山野。
近距离感受着那股气息,余不寐神情凝重,感叹道:“世间修士,在此般年纪,能够与你相提并论者,绝无仅有,自不二洞覆灭,韩一在世间蛰伏太久,他没有你在悬海观那般资源,纵使曾经你们并肩站在年轻一辈最高峰,但如果韩一不能在这些年里修为大幅度跨越,便也不能与你争锋。”
苏别离那股气息强大到直逼玄命,那在年轻一辈修士里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连唐饺也有些感到颤栗,那是一种精神上的震惊,并不代表其他意思,苏别离再强,也没有打破五境壁垒,那天堑般的差距,是不能轻易跨越的,但苏别离还很年轻,未来他该成长到何等地步,才是真正让唐饺感到颤栗的事情。
若非苏别离是观主的徒弟,跟这样的妖孽之辈结怨,唐饺自是要不顾一切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纵使他现在已经有了这样的念头,但只要想到观主,此念头便如梦幻泡影一般,触之即碎。
青袍舞动,扶摇剑在手,苏别离抬眸望向唐饺,剑意雄壮!
受剑意惊扰,山野间树木张牙舞爪,抖落着雪花,一股脑全部朝着唐饺所在的方向涌去,寒风飕飕,冰雪拍脸,使人汗毛倒竖。
苏别离抬手出剑。
剑意如虹!
唐饺紧紧皱着眉头,就算想清楚观主不会轻易露面,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但面对苏别离那强势的一剑,他也不可能乖乖受着,缓缓抬起右手,照着那道剑意狠狠一抓,山野间便有光芒大盛,似是胜过了耀阳。
苏别离再次斩出一剑,剑意之势也跟着大盛。
两股力量的碰撞却也只持续了数息,便轰然爆开。
余波席卷了山野,方圆百丈被摧毁殆尽,而气浪依旧向外延伸,一股波纹散开,直至消失在视野里。
唐饺挥手驱散烟雾,淡淡说道:“这便是你的全部本事?”
他一步迈出,便直接站到了苏别离的面前,右手伸出,一把按住了苏别离的脸,掌心里有凝聚地灵元爆开,伴随着一团浓烟,苏别离的身影便倒飞出去。
苏别离翻身落地,抹掉嘴角的血迹,抬眸看着唐饺,说道:“你现在很得意吧,终于能报之前羞辱之仇,但很遗憾,我不会让你如愿。”
他攥紧手里的扶摇剑,脚下一蹬,便如离弦之箭般掠向唐饺,右臂绷紧,一剑大力斩出!
唐饺沉着脸,仅是一挥袖,便崩碎了那股剑气,但苏别离动作很快,立即便半路转向,继续朝着唐饺冲过去。
如此往复,唐饺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苏别离,猛地睁大眼睛,“你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来让我产生顾忌!?”
他不能杀苏别离,而若苏别离拼命,他自然只能躲,苏别离斩出的剑也只是幌子,目的就是靠近他,从而让他捉襟见肘,让得苏别离能够借此找到反击的机会。
可哪怕是清楚苏别离的目的,唐饺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应对,就算是躲,可苏别离的攻势不间断,且已极快速度朝着他靠近,他又不能动用足够强大的力量回击,担心着会不小心把苏别离打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别离接近,心里好不憋屈。
不管他多少次的拦下苏别离的剑,都能让其找到机会更进一步,且接近他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他只能感叹年轻人的体力果然是很好。
但唐饺绝不会愿意再次被苏别离打脸,他任由苏别离接近,暗中控制好力量,保证不会把苏别离打死的情况下,待得苏别离迫近一丈内时,便一掌推出,让苏别离再无躲避的可能性。
那一掌推出的气浪,撕扯着空气,竟带着尖锐的划破空气的声音,天地灵气被挤压成线,瞬间便封死了苏别离所有退路。
他冷笑着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手段来。”
苏别离根本没有搭理他,他扫了一眼氤氲在自己周身的灵气,竟是完全不管不顾,继续加速朝着唐饺掠去,任凭气浪拍击在他身上,将他衣衫打碎,露在外面的皮肤也血迹斑斑。
唐饺脸上的笑意很快僵住,虽然他控制好了力量,但苏别离如此不要命的冲击而来,就算不死,很可能也会半残,那跟直接杀死苏别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他下意识收手,却忽然瞥见苏别离嘴角扬起一抹嘲笑。
他当即怒从心头起,便要不顾一切把苏别离打退,但为时晚矣,苏别离在那一瞬间,猛然加速,扶摇剑破空而至,啪的一声,刺破唐饺的衣袖,斜着又划破他的衣袍,在他胸膛和手臂上都留下一道深刻血痕。
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面,绽放一朵朵鲜艳梅花。
唐饺怒睁着双眸,他压抑不住想要杀掉苏别离的心。
可理智又告诉他,那么做的后果他根本承受不起。
果然,又一次的耻辱,让他直欲发狂。
苏别离微微喘着气,语气依旧很平淡地说道:“我境界不如你,但你怕我老师,我敢拼命,你却不敢,纵使你轻易就能杀死我,但你不敢杀,就算我同样也没能力杀你,却有机会能胜你。”
他完全不在意唐饺铁青的脸色,继续说道:“我杀不得你,你杀不得我,但就这么让你活着回去,我又很不甘心,你起码得让我知道,你在夕水街出手和此时跟着余先生到此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唐饺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吐出口气,冷声说道:“我给过苏先生解释,不管你信与不信,理由都不会变,而我出现在这里,自有我的想法,那貌似不关苏先生的事,你何必非要与我纠缠不清!”
苏别离认真想了想,说道:“你伤我师妹的事情,我现已加倍讨回来,按道理来讲,你要做什么,的确与我无关。”
唐饺说道:“大家都该讲道理,我失手伤到叶先生,已向苏先生道过歉,而苏先生也加倍讨了债,我毕竟暂掌着芍华书院院长之位,就算是观主也不能毫无理由的杀我,我可以完全不计较苏先生的行为,也请苏先生讲讲道理,否则真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同苏先生一起赴死,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就算死了也不可惜,但苏先生还很年轻,那样做完全不值得。”
苏别离皱着眉头,说道:“你讲得确实很有道理。”
他也确实不能羞辱唐饺太狠,那一切的前提都是因观主对唐饺的威慑,所谓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哪怕到时候观主出面杀死唐饺,也不能让苏别离起死回生,的确很不值得。
唐饺点点头,微笑着说道:“那便请苏先生在旁看着,或是直接离开,不要做那些没必要的举动。”
他显然是要杀余不寐。
而一直看戏的余不寐,也是挑了挑眉,却依旧没说话。
因为苏别离再次开口说道:“以后的事情我管不着,但此时此刻,我依然管得,毕竟我不喜欢做一件事情半途而废,我讲道理,唐先生也该同样讲道理,就不要想着做些没必要的事情了。”
唐饺眸子里寒芒骤现,但很快便内敛了下去,他平静说道:“行,我给苏先生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