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北琳有鱼的意。
道生略有动容,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怒目金刚,并不惧鲲,一剑虽大,也可覆手拿捏。”
北琳有鱼执剑立在湖对面,锋芒毕露。
道生持棍杵立,有些许庄严相。
湖泊相对岸还是有一些距离的,但他们都以锁定对方的气息,那点距离便大可无视,同是四境巅峰的强者,只是区别于在道路上走得多长远,但道生的气息终是有些势弱的,于是他便决定先出手。
他早已是蓄势待发的状态。
哪怕北琳有鱼的意让他有了片刻恍惚,但并未动摇他的心境。
木棍朝前轻点,湖泊之水沸腾,有怒目金刚拍浪而起,水珠溅开,宛若一颗颗佛珠,挟裹着天地灵气疾掠而出。
远处观战的书童面露惊色,他虽知道生的身份,但数日里多次送饭,从未察觉到原来这僧人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高手,他多日里所见的道生都很普通,此刻自是大感意外。
那怒目金刚的模样,让他很是心悸,腿肚子都在打颤,忍不住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如花溅起的水珠,晶莹剔透,但在北琳有鱼的剑下,却形同虚设,被剑气切割,纷纷破碎开来,没有沾染到岸上半分。
她那一剑只是虚出,凝视着那怒目金刚,北琳有鱼斩出了完整的一剑。
剑气冲击着湖泊,那颗颗震起的水珠尽数拍打在怒目金刚之上,剑气长鸣,瞬息洞穿金刚胸膛,又在其间爆开,浪花坠落,嘭嘭地沉闷声响在湖泊里乍起。
道生闷哼了一声,但脚步却纹丝不动,他望着那湖泊之上气势汹汹的一剑,眉头紧锁,暗自感叹着不愧是芍华书院的北琳有鱼,这当真是相当强大的一剑,带给他的压迫感是无穷无尽的。
他的脸色已经有了些苍白,却依旧高举着木棍,猛地砸落,湖泊从中分开,惊涛骇浪爆涌着直袭湖对岸的北琳有鱼。
北琳有鱼的神情很淡然,她保持着出剑的姿势,那一剑杀死怒目金刚,剑气却未消散,随着她手腕拧转,剑气呼啸而出,直接切断了拍击而来的浪潮,让它们朝着两边砸去。
直到现在,北琳有鱼举剑的手都没有放下。
两次皆是道生先出手,而现在,北琳有鱼准备反击。
她脚下轻踏,身形离地而起,攥紧长剑的手轻抬,要落下的那一瞬间,湖泊沸腾的水忽然定格,而等到道生回过神来时,便见那沸腾湖水炸开,北琳有鱼脚踩在岸上,她手里的剑正抵在道生的眉间。
剑尖缓缓触及眉心,忽有阵风刮过,北琳有鱼再次出现在湖对岸。
而道生的眉间有一滴血珠渗出,滑过鼻梁,顺势转向,接着快速滑动,最终停留在嘴角上方,鲜血的气味完全沁入鼻间。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已经回到湖对岸的北琳有鱼,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
他以为自己虽然不如北琳有鱼,但最起码也有可战之力,但事实上,是他真的想太多了,他再次意识到无念大师让他自己斟酌的意思,那是一语双关。
观战的书童也是瞠目结舌。
他根本就没有看清北琳有鱼是如何出剑的,只是模糊的看到,北琳有鱼忽然出现在道生面前,等到眨眼间再看,北琳有鱼却仍在湖对岸,仿佛根本没有动过。
但他望着道生有些颤抖的身子,哪怕他再白痴也已经意识到,这场对决已经结束了。
可他又不知晓是怎么结束的。
道生捻着佛珠,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说道:“我输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不甘心。
或许有的也只是一种颓败,但那种颓败感被他深深埋藏在心里,他领会到了无念大师的深意,这是对他的一次历练,算无遗策的无念大师很清楚,道生是没办法劝说北琳有鱼走出芍华书院的,而最终必有一战,道生自然也不可能打赢,但北琳有鱼的剑,会让道生的心境更稳固。
道生若不能想清楚,自然就不是心境稳固,而是崩塌。
好在他没有让无念大师失望。
“多谢北琳先生赐剑。”
北琳有鱼轻轻颔首,把剑归鞘,说道:“你的修为更进了一步,我已猜到无念大师的意思,坦白说,我很不喜欢,毕竟没有人喜欢被利用,但谁让那是无念大师呢。我会随你一道去姜国都城,但我需要一些准备时间,你且安心找个住处等着吧。”
道生有些意外,他连忙开口说道:“无碍,北琳先生但可好好准备,道生告辞。”
在他离开芍华书院的时候,又不禁感慨,无念大师果然是神通广大,哪怕期间有些波折,可最终北琳有鱼还是决定要走出芍华书院了,仿佛这一切全都在无念大师的计算之内,而道生也能在这棋局里面得些便宜。
注视着芍华书院的那些视线也都在此刻纷纷撤出。
魏国皇宫大殿里,皇帝陛下望着面前的青羽宗宗主,微笑着说道:“北琳有鱼一剑击败南禹枯禅的大修士,确实是很精彩,虽有被无念大师算计,倒也无伤大雅,想必北琳有鱼此去姜国都城,另有大机缘,我等也需感谢无念大师。”
青羽宗宗主点头说道:“无念大师的修为或许不是最仅次于观主的,但他老人家的计算,确当世无敌,恐怕就连观主也难逃计算之内。”
魏国皇帝陛下沉声说道:“若非南禹枯禅遁世,想来要与无念大师为敌,也是很令人害怕的事情,但你之所言,朕却有不同意见。”
青羽宗宗主疑惑道:“陛下有不同想法?”
魏国皇帝陛下笑着说道:“观主天下无敌,此乃世人皆知,无念大师计算之能再强,也仍在道天之下,然观主可与道天对坐,人算终不及天算,或许无念大师可算计世间所有,可也需借助道天,既是如此,便不可算天,自然便也算不得观主。”
青羽宗宗主揖手说道:“陛下所言极是!”
第十四章 你孙子娶媳妇了没?
距离千海境开启的日子越来越近。
李梦舟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他和四师兄宁浩然一起绕山散步,锻炼身体,在平时那当然是很轻松的事情,但离宫青山何其大,以他现在的状态,想要走一个来回,怕是很难受得了,连一半都未走到,他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宁浩然看着他,轻声说道:“大师兄他们的部分气海灵元也被掠夺,但为何只有你的气海被损害了些根基,林敢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有着被药浴淬炼的体魄,就算是很重的伤势,也会比常人更快的恢复过来,但这次李梦舟修养的时间确实有些过于长了。
主因便是林敢笑在抽离基本上已经与他气海相融的属于龙老的那股气息时,难免会损害到李梦舟的气海根基,哪怕只是很微乎其微的,但气海对于修行者而言,实在太重要了,稍有不慎,就会修为尽失,变成一个废人。
可事关山外药皇的事情,李梦舟又不能对宁浩然明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沾染了山外的气息,哪怕是龙老刻意要害他,但天下修士对山外之人的态度,让得李梦舟颇有些顾忌。
但宁浩然的目光很真切,那是不需要有任何怀疑的在担心他的身体,李梦舟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说道:“四师兄或许知道,我是从西北端树宁镇来到都城的,实际上,我在那里只住了三年。”
“树宁镇里有开豆腐花店的王大娘,她有个女儿叫王盼儿,树宁镇里很穷,土地也不合适种植五谷,但西北端自然有人能够弄来粮食,可要到百里开外的其他地方买粮或以物换粮。”
“王大娘长得好看,树宁镇里的单身汉很多,有他们无偿接济,王盼儿便成了树宁镇里的小富婆,但树宁镇里的富婆和都城相比,甚至还比不过最穷的那户人家。”
“树宁镇里有铁匠叫崔债,我也确实帮他催了人命债,树宁镇里也有一个朝泗巷,那里住着个老头儿......”
李梦舟把不能说的继续藏在心里,能够说的一股脑全部告诉了宁浩然。
话音落下,他也长松了一口气,一直藏着秘密是很累的事情,哪怕他只是倒出了很微末的一点秘密,亦觉得瞬间轻松了许多。
“如此说来,是那药皇在荡魔时期逃脱镇压,又被某位大物重伤,才不得不躲在树宁镇的朝泗巷,他想借助山外之法恢复修为,你当时也不清楚他的身份,最后还将他杀死,便也是有独立斩杀山外药皇的壮举,且不管那药皇是弱是强,都毕竟是山外巅峰的强者,倒是不算坏事。”
“那股气息留在你身上有利有弊,现在被林敢笑抽离出去,也算解决了后患之忧,你的气海根基虽是有些受损,但尚能恢复过来,哪怕世人拿这件事情对你发难,也有我们离宫剑院站在前面,你大可安心养伤,不用想太多。”
宁浩然轻拍了拍李梦舟的肩膀,说道:“近日里有传闻,悬海观的苏别离下山了,且到了我们姜国,他在白鹿峰问剑,不知意欲何为,大师兄或许会去见他一面,白朔师兄毕竟是师伯的半个徒弟,也算我们离宫剑院的弟子,苏别离打伤白朔师兄,离宫剑院必须要有一个态度。”
李梦舟暗暗想着,悬海观的苏别离岂非便是叶桑榆的师兄?
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去见他一面?
最起码也能打听一下叶桑榆在悬海观里怎么样。
聊会天儿,休息了片刻,师兄弟二人便继续沿着山路而行,秋意很浓郁,青山里也不再是全然青色。
......
某处山野里,有黄叶飞扬,溪流湍湍,渗着一股清凉。
青袍男子卷起袖子,蹲在溪边,净手净脸,很随意的抚了抚乱糟糟的头发,他眯着眼睛,望向前方山野,那里有烟尘弥漫,隐隐有马蹄声响,愈来愈近。
那是一批修行者。
皆在四境。
一座山门很难集结出来,想必是有数座山门联手,那些修行者的身后是一辆马车,很普通的马车,但苏别离能够嗅到不普通的气味,那辆马车里有高手。
“我曾入世实修,背着悬海观的名声,踏西晋,在剑阁论剑,踏南禹,在枯禅同大师对弈棋局,踏北燕,在中天门圣殿里与知神境大修行者谈道,入姜国梨花书院,同大儒论学问,但我其实从未接触到诸国最巅峰的那些人,可在我辗转诸国的期间,却也踏足过不少山门,与人结缘,也与人结怨。”
苏别离望着那些迫近的修行者,轻笑着说道:“我不知晓你们是来自哪一座山门,或者是哪些山门,毕竟我已近十数年未曾走出悬海观,那些在实修期间结怨的人,许多我都已经想不起来。”
苏别离已过而立,未入不惑,在修行者的世界,自然是很年轻的,但在普通世俗里却也不算年轻了,在他破入五境门槛时,也不过才二十几岁,正是沈秋白和北藏锋这般年纪,这便也是奠定他在世间年轻一辈里当之无愧第一人的基础。
二十几岁破入五境知神的人并非没有,但那都是老一辈人里面,甚至更久远,在当今天下,目前的确只有苏别离一个人。
那些修行者策马停在小溪对面,往两边分开,等待着那辆马车出现,待马车也停下来,车厢里便有一道沉闷地声音传出,“苏别离,我知晓你的能耐,可你也只能在年轻一辈称雄,或许年长一辈的修行者里面,多数也奈何你不得,但绝对不包括我。”
苏别离盘腿坐在溪边,微笑着说道:“世间知神境巅峰的大修士,也仅在少数,而我是悬海观里的剑修,知神境巅峰之下,我来去自如,虽然你躲在马车里,但我依旧能够看到,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修为却未至知神境巅峰,我是真的想不起来是何时与你结怨的,但你莫不是以为凭着这些四境的修行者,就能帮你一起对付我?”
车厢里那道沉闷地声音再度响起,“你是观主的徒弟,你当时入世实修,代表着悬海观,天下修士总归要留些面子,就算有能力杀你,也都默不作声,毕竟那是观主的徒弟第一次入世,可你现在重新入世,便意味着入了生死间,观主没有理由继续护着你,你能杀人,别人也能杀你,生死但凭本事。”
山海清幽里的年轻修士,第一次入世,代表着身后的山门,那是要让世间认识,但第二次入世便不同了,那是真的入了世间,既然在世间里,生死当然就要各凭本事。
这也并非是说山海清幽便不管他们的死活,只是允许世间的修行者不必再顾忌山海清幽,这或许是很狗屁的事情,如果把事情闹大,山海清幽不可能无动于衷,所以若非生死大仇,没有人会因为这个便敢去杀山海修士。
但车厢里的人明知如此,依旧说出这样的话,便很明确表示出,他是杀定苏别离了,已经无所顾忌,或者说是有些疯狂。
虽说规矩是山海清幽制定的,但能够有资格在世间诸国行走的山海修士,又哪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越是强大的修行山门,越是不敢得罪山海修士,除了寻常的山海修士外,有些山海修士自身便具备着极其强大的实力。
而偏偏苏别离就是不需要借助任何东西的人,他自己,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我突然想起你是谁了,若说在姜国里如此不惜一切也要杀死我的,貌似只有一个人,因为当年与我结怨的那些家伙,都只会在心里咒骂我,却根本不敢站在我的面前,唯独有一个叫李豫的家伙,他有个孙子被我阉了,眼睁睁看着孙子在地上打滚,他反而还要朝我下跪,想来心里很是憋屈,对了,你那孙子现在娶媳妇了没?”
苏别离的神情很平淡,语气也相当平淡,但那番话却是在狠狠揭人伤疤,车厢里的人明显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那被他视为奇耻大辱,却被苏别离三言两语的讲出来,还要另加讽刺,他已然气得火冒三丈。
车帘无风自动,一道剑气刺破车帘,跨越溪流,斩向苏别离。
那一剑的气势很强,乃是李豫含怒出手,他虽未曾突破到知神境巅峰,但也没有突破到知神上境,可这一剑的气势,却非同小可,携带着滔天怒意的剑气,居然让他斩击出了前所未有的一剑。
其实在当年苏别离第一次入世实修时,李豫便已经跨过了五境门槛,他完全有能力在那个时候杀死未入五境的苏别离,可有太多因素让他不敢出手,甚至在唯一的孙子被废掉后,他还得毕恭毕敬的给苏别离下跪赔罪。
李豫的资质有限,能够跨过五境门槛,也是时间累积起来的,哪怕有着复仇的信念在催促着他,也未能让他破入知神上境,可他一直在等待着苏别离重新走出悬海观的那一天,只要苏别离出现在世间,又没有了那些因素附加,他很有信心能够轻易杀死苏别离。
第十五章 家喻户晓的七先生
虽说李豫有听闻苏别离在白鹿峰问剑,重伤了同是知神下境修为的白朔上仙,但白朔破入知神境界的时间终究尚短,而李豫已经在知神下境里待了十多年,纵使没能破入知神上境,但也相距不远,他同样有自信能够轻易击败白朔。
苏别离相距第一次入世实修的时间虽然也有十数年,但他是在回到悬海观里后,才破入知神境界的,至今也才几年光景,哪怕苏别离的资质妖孽,可想要在五境里再像从前那般轻松破境,是绝无可能的,那将要花费很多的时间。
何况李豫也能够看得出来,苏别离确确实实没有破入知神上境。
剑气汹涌。
在小溪对岸呼啸而过,激起千层浪,这般描述或许有些夸张,区区溪流自然卷不起千层浪,但李豫那一剑的气势,却当得起。
苏别离的神情不变,依旧盘腿坐着,溪边有很多小石子,他默默捡着,在那剑气越溪而过的瞬间,他掷出了手里的石子,石子仿若是一把剑,擦着那道剑气,被切割出无数碎石粒,那些碎石粒,越过小溪,全部击打在那些四境修行者的身上,让他们纷纷惨叫一声,摔下马去。
苏别离不断的掷出石子,消磨着那道剑气,说起来也不过眨眼的时间,待得剑气来到苏别离面前时,已经变得相当微弱,就如一阵清风吹拂,仅仅是带动了苏别离的发丝,未能伤及他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