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辰王府离开时,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
初夏的落日极美, 赵淑婉又要回娘家了, 朱浩天也只好跟着, 他这人从小就没有母亲, 陪他时间最长的莫过于几年前老死的母马, 如今娶了妻, 朱浩天一天都离不开赵淑婉,近日天天哄着她日后跟他一道去福建,还说那里除了倭寇之外, 还有宝藏。
赵淑婉为了宝藏,便勉强答应了。
入府之后,赵夔先是对赵老太君禀报了今日太子求娶赵宁一事。
太子身份尊贵, 他根本用不着这般求娶一个侧妃, 赵老太君愁上心头,“小五日后恐难嫁人了啊!”
太子若是问鼎, 赵宁今后要不就是入宫, 要不就是守着青灯古佛了。
谁敢娶天子看重的女子?
赵夔自然不希望太子登基, 只要最后夺位的那个人不是太子, 那么一起都好商榷, 但眼下看来,辰王的胜算也不甚大, 若是赵家站错了队,将来可就麻烦了。
赵夔的鬓角多了一根白发, 今晨让萧氏帮他拔去了。
这时, 王氏从外面急步而来,她等不及让婆子撩开湘妃竹帘,她兀自撩开帘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赵凌给她的书信。
王氏这两天消瘦了一大圈,就连去年的夏裳也已经不太服帖了。
信件上有明显的泪痕,但王氏也顾不着面子的事,她即便哭了,也没觉着有任何害.臊的地方。
“母亲,您瞧我发现了什么?”母亲欢喜雀跃,一贯的端庄也不见了。
赵老太君看得出来,她是真的高兴,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子恒还在信上说了什么?”
为母则刚,赵老太君一直熬到现在,一来是因为相信赵凌,二来这一大家子的人都还在,她绝对不能倒下。
王氏将信件铺在了桌案上,这时赵夔与赵翼也围了过来。
王氏将圈出来的字念给他们听,“吾六月初十归。”
这几个字被隐藏在书信的字里行间,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但赵凌此前在府上时,他教过王氏玩过一个拼字的把戏,这些字都是按着五行八卦摆出来的。
王氏一开始还没有察觉,但连看了两日之后,她突然发现了这个规律。
“一定是侯爷暗中留下的消息。”王氏兴奋道。
赵老太君也长叹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啊!”
赵翼这时凝神道,“父亲这次突然失踪本就古怪,此事还是不要对外宣扬的好。”
在场的几人很快又陷入沉默之中,皆点了点头。
赵凌没有回来之前,对于赵宁的婚事,赵老太君暂时没有多说,一切还得看着大局来定。
这厢,赵宁在屋子里盯着那块宝玉看。
这宝玉是圆盘的形状,中间镂空,是难得一见的白玉,玉质润滑,一看就是价值连城,赵宁看着这块玉,就像看着滚烫的山芋,捧着不是,弃了也不是。
她当真好像在哪里见过此物。
赵慎过来时,赵宁正看得出神,只见赵慎用了一块黑绸将宝玉遮住,他站在那里,挡住了赵宁的视线,“别看了,不是好物。”
赵宁:“.........”她眼睁睁的看着赵慎将宝玉包了起来,似乎要打算带走的意思。
赵慎没有急着离开,他像沉思什么,没来由的道了一句,“若有一日,你恨我时,也不准你离开我。”这语气严肃,像带着命令。
赵宁愈发不明所以,四哥是她两辈子以来唯一心悦的男子,他处处护着自己,赵宁如何会恨他呢。
在赵宁一片茫然之中,赵慎低头在她左眉上亲了一口,他明明面色清俊,却是动作轻柔到了极致,待起身看了小女子几眼,这才带着宝玉离开了。
赵宁:“.........”
*
是夜,长公主府依旧守卫森严,远远看去,仿佛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公孙月正要沐浴更衣,她还没有褪下衣裳,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
当感觉到那熟悉的味道时,公孙月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赵翼抱着软玉温香,脸埋进了公孙月的脖颈间,他闭着眼,仿佛这里是天地间唯一能让他为之心安的地方,他低声道:“我想来告诉你一件事,我父亲或许并没有出事,我今日高兴,便就想到你。”
公孙月背对着他偷笑,嘴上却冷冷道:“怎么?你只有高兴了才想到我?”
这个质问,赵翼是不承认的,他双臂一紧,搂的更加紧.实了,“浑说,我脑子都全是你,走路时候想,吃饭时也想,睡觉时候更想。”
呆子!
说起浑话来,倒是一溜一溜的。
不过,她喜欢!
公孙月转过脸来,二人四目相视,她坦白又耿直道:“幸而赵世叔无恙,不然我可要哭死了。”
公孙月除却赵翼之外,没有接触过其他的男子,但天生就会撒娇,这时候又表现的像个小女子,两条藕臂圈上了赵翼的脖颈,故意吐气如兰,光洁的额头在他下巴处蹭了蹭。
“赵翼,我都快二十三了,你知不知道京城贵女当中,不少人都笑话我嫁不出去,高丽太子是个鳏夫,虽说皇上赐婚了,那些人还在笑话我。”
赵翼心疼的不得了,他现在对旁人已经没有仁慈之心了,所有的慈悲都留给了她,赵翼双手握着她的细.腰,道:“她们怎敢!二十三怎么了?你若是八十三,还是我赵翼的.......”
公孙月缠着他问,“我若八十三,还是你的什么呀?”
这话赵翼可能说不出口,憋红了脸,这才低低道:“我的掌心宝。”
他嗓音低迷,长的又好看,公孙月原本是想撩.拨他的,却反过来被他撩.拨的一阵头昏目眩,她倚在他胸口偷笑。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此时此刻的独处。
过了半晌,赵翼哑声道:“我要走了。”
公孙月就知道今晚还是办不成事,她已经无力劝说了,“那好吧,等你想清楚了再来,反正......我这辈子只会跟你了。”
赵翼点了点头,掌心的柔软触感令他很是不舍,但因为太过珍视,所以不想随意。
赵翼告诉了公孙月一件事,“刘不渊那老家伙命不久矣,我想设计将他送去大理寺指认温茂盛的儿子——温昌远,即便证据不足,也能给温家一个打击。对了,我家老四说他有法子让高丽太子退婚,你就安心地等着我娶你,你.......”
赵翼欲言又止。
公孙月抓着他的右手中指,换着花样的撩拨他,“我怎么了嘛?”她贴在赵翼身上,感受着他身上的肌理。
听着赵翼这话,好像铁了心的不肯与她圆房了,公孙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魅力。
赵翼犹豫了一会,还是道:“也没什么,我见你今日在辰王府看中了一名歌舞姬,你........”
他到底不敢直接问出口来,生怕惹得公孙月不高兴。
公孙月“噗嗤——”笑了出来,“呆子,你以为呢?”
赵翼可不敢自以为,他想了想,还是打算用实际行动验证一下,遂一低头吻住了公孙月。
像赵翼这样天生的学习者,已经完全掌握了如何撩拨她。
待公孙月在他怀中面若桃花时,赵翼低低一笑,“好了,我可以确定了,你还是喜欢我的。”
公孙月愈发的心悦他,赵翼所有的情绪和做法都让她为之着迷,送了赵翼离开之前,她叮嘱了一句,“喂,你可得抓紧了,我可不想当老姑娘。”
赵翼有点羞涩的点了点头,这才翻墙离开。
*
赵翼以刘家上下数十条人命为要挟,让刘不渊自己去大理寺指认温昌远。
刘不渊自知命不久矣,他如赵翼所言,当真去了大理寺。
原大理寺卿魏青的死至今没有破案,刘不渊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温家。但温家势大,大理寺也不敢妄言,遂这件事如实禀告给了皇帝。
皇帝刚从梦魇中醒来。
他梦见了漫天的火海,还梦见了那个女人,她怀中抱着他们的孩子,眼神冷漠憎恨的看着他。
皇帝在梦里问了无数次。
“朕问你,你心里从来都没有过朕?”
他自己都数不清问了多少次,回答他的只有王宁一双冷到了极致的眼神。
大理寺刚将刘不渊的指证送过来,皇上看了一眼口供,胸口骤然之间像被利器戳开,强行被他缝合之后又被狠狠的撕裂开,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李德海侍立在侧,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不住的擦拭着额头的细汗,跪趴在黑曜石地面上,心颤不已。
要知道,当年王家的案子是皇帝亲手所办,王家阖族被诛,其中还包括了当初正得圣宠的宁妃,与皇帝的第六个儿子。
如果这个案子当真是错杀,那么当今皇帝便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的那个人了!
这时,又一道消息传入宫。
刘不渊在大理寺畏罪自尽了,他这一死似乎又进一步证实了口供上所述的事实。
李德海见事情不妙,他轻唤了一声,“皇上,皇上?”
皇帝从一片灰茫之中抬起头来,又是过了良久,才道:“来人,将温昌远看押刑部,朕要亲审!”
大理寺卿突然松了一口气,若是刑部插手这件事,大理寺这头就能少担些责,魏青的死还历历在目,被人割去的舌头至今没有寻到。
这几桩人命案闹得朝中知情的大臣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多言一句。
很快,温昌远被押进刑部消息传到了赵家。
这是赵翼意料之外的事,他没有想到皇帝当真会这么快就动了温家,毕竟温家还有一个温次辅在内阁称霸。
温茂盛老谋深算,真到了一定地步,他会不惜断尾求生,即便此人是他的儿子,他也不会顾及。
不过,即便如此,赵翼觉着,这一步棋,赵家没有亏。
十九年前王家的冤案能不能得以昭雪,还得看天意了。
赵翼终于躺在了榻上,他已经数不清多少个日夜没有安稳的睡上一觉了。
他脑中闪过一阵阵不太清晰的画面,有公孙月的一颦一笑,还有......还有老四。
他总觉得老四甚是神秘。
这时,赵翼又想起了那把“缺月剑”。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缺月剑,缺月剑!
赵翼猛然间从榻上坐起,他想起了当年在外游历时听闻的一则消息,传言这世上有一把绝世的宝剑,名为“缺月”,是数百年前晋国君王所有,后来历经世事沧海桑田,因为机缘巧合的情况下,“缺月剑”落在了王大人手上,但自从王家覆灭,那把剑也从此泯灭人世。
原本,赵翼只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偶尔听过几句,若非他记忆惊人,根本就无法将这几桩事联系到了一块。
老四手中的“缺月”,会是一代霸主晋国国君手上那把么?
可老四又是如何得来的?
听说老四被父亲抱回府时已经有三个多月大,那年残春花谢时,王家正好遭了灭顶之灾。
赵翼越想越觉着不对劲,他身上只着中衣,衣领是大开着的,因为体内燥热的缘故,胸膛露在外面,往下便可见结实的八块腹肌,他突然之间将某些事联系到了一块。
传闻父亲在外面养了外室,赵翼是绝对不会信的,他还曾特意外出打探过,却从未寻到什么外室女子。
赵翼下了榻,随意穿了鞋,大步往桃园走去。
赵慎见到他时,赵翼衣裳大开,夜风刮起他身上的雪白色中衣,仪态褴褛,却是谪仙一般的存在。
此时已经接近三更天,赵慎却是衣冠楚楚的坐在亭台下煮茶,见赵翼出现,他抬头淡淡道:“二哥,你既然来了,就坐下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