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赵宁并非不可违背赵淑婉的意思。
碍于她现下说话结巴, 无法表述自己的意愿, 府上的下人对赵淑婉又几乎都是畏惧的, 赵宁这才被她拉着一道‘作祟’。
她还真是有些可惜了张公子, 人倒是个好苗子, 相貌也不错。
多好的三姐夫, 就怎么成了黄花儿菜了?
要说不内疚,那是不太可能的,但木已成舟, 赵宁并不打算认错。
强扭的瓜不甜,赵淑婉这个架势,真要是嫁给了张公子, 还不得两看相厌, ‘相互厮杀’不得善终?!
赵宁跟在赵慎身后,他步子又大, 赵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赵慎今日还是如常的素白色锦袍, 用的是白玉的簪子, 后脖颈修长笔直, 背影如松柏挺拔, 他一手朝后,指尖干净无尘, 修剪的极为工整,好看的不像话。
很多时候, 赵宁都觉着他不是这个尘世的人。
赵宁思及此, 不由得蹙了眉。现下,她是无时不刻都在关注着四哥的‘美貌’,她这样做太对不起侯府,对不起侯爷父亲,也对不起四哥。
也不知道四哥会怎么惩戒她?
说来也怪,赵宁竟然也跟赵淑婉一样了,竟没有半点认错的觉悟,好像今天干的事无伤大雅。
这个………
待行至仪门,赵宁再也憋不住了,赵慎是打算带她出府?这算是哪门子的惩戒?
“四………四哥!”赵宁唤了一声。
赵慎终于止了步子,他微微侧过脸,见小姑娘正怜兮兮的看着她,虽然她已经极力表现出了忏悔之意,但赵慎一眼就能将她看穿,她这是并没有什么悔意啊。
赵慎不是个善类,他并不要求他的宁宁也是个心善的主儿。
可今天这事真要论起来,还是有风险的。
这才是赵慎不可原谅的地方,“嗯?叫我作何?想好了如何措辞了?我今日给你这个机会,先跟我出去一趟再说。”少年的嗓音淬了一层薄冰,说话间,眉眼似乎是孤傲的,就好像他掌控了赵宁的一切。
赵宁呆若木鸡:“......”果然是不打算放过她。
赵慎转身继续往外走,赵宁只好跟着,身后的春竹和夏雪也只能低着头跟上,也不知道四公子这是拿什么惩戒五姑娘?
出了仪门,很快就走出了侯府,石阶下停了一辆青帷的马车,样子很低调,并没有挂上定北侯的徽牌。
赵慎先上了马车,这架势好像不打算打理赵宁。
赵宁只好硬着头皮往上爬,马车下没放脚蹬,她很狼狈的爬进了马车,就见赵慎眸色深幽的看着她,“小五不是很厉害么?”
那雌性的嗓音轻飘飘的荡了过来,搅的赵宁一阵心神不宁,四哥的声音对她而言,竟然也成了诱惑了。
她这是无药可救了!
赵宁理了理裙摆,安静的在厢椅上落座,这次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厉害。
马车开始轻晃了起来,赵宁很想问问四哥要带她去哪里,不过她还是作罢,因为问了也是白问。
四哥总不可能放她下去。
马车驶出的侯府巷子,赵慎端坐时,两条大.长.腿是敞开着的,正好对着赵宁。
赵慎已经是成年男子的体格,赵宁往那儿老实的一坐,样子着实有些娇小的可怜。二人面对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马车车厢不算大,这种场景着实是古怪。
这样的近距离,让赵宁无法控制的看清楚了赵慎的双眸。
赵慎的俊美不限于五官的精致,尤其是他这双眼睛,还有那眼角的一颗小痣,他冷漠无情时,让人觉着无法靠近,可他若是展颜一笑,便有些太过吸引人了,那是致命的魅惑。即便是她这样的清冷的性子也招架不住了。
赵宁心跳如鹿,无法控制的不安宁了起来。
老天呐,她这是怎么了?
上辈子朱明辰那样待她,除却没有将良哥儿从肖家接出来之外,几乎任何要求都会满足她,可她从未动过一丝真心,怎的面对赵慎,她就这般控制不住的心慌了?
赵宁不动声色的移开了实现,侧过来脸看着外面景致,歪脖子的垂柳,绿荫匝地的桂树,沿街的小贩......
不行!
还是不行。
她虽不去看赵慎了,但车厢内都是他的气息,她贪恋着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薄荷味,这气味似乎胜过最为奢侈的龙涎香。赵宁一闻到薄荷气息,就不由自主地心跳一慌。
少女白皙无暇地耳垂泛着可疑地粉红,如那三月桃花纷飞,一个不经意间都是别样的风情万种。
在赵宁没有看到的地方,赵慎的唇角微微一动,眸中溢出一抹从未有过的欢喜,但很快还是消散了。
赵慎的腿很长,即便是坐着,膝头还是轻易碰到了赵宁紧合的双膝。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赵宁感觉膝盖被碰触了好几下。
这下,她更慌了,神色呆滞的端坐在那里,样子竟有点可怜。
不多时,马车在一处酒楼外停了下来,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赵宁这才看向了赵慎,却见他正合眸假寐。
外面的小厮也没动静,赵宁想了想,便唤了一声,“四,四,四哥。”
赵慎还是没有反应,赵宁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推他,却不想赵慎突然睁开眼,准确无误的捉住了她的小手,带着她下了马车。
赵慎明明是那么粗鲁,但赵宁却安安稳稳的落了地。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太快,赵宁一脸茫然的看着赵慎,却闻他道,“怕什么?是来吃饭的,又不是吃了你。”
赵宁:“…………”这话怎就又敲击了她本就不安的内心?四哥如此正派,她如此胡思乱想?!
要不得,要不得!
酒楼座无虚席,但雅间却静宜干净,小二很快就上了菜。
赵宁看着一桌的佳肴,心里没什么底,这是要先赏后罚?
吃饱了才有力气受罚?
赵慎落座,挽起袖给二人布了菜,见赵宁一脸的不信任,他淡淡道:“坐下。”
赵慎的话对赵宁而言总是威慑力十足,赵宁便坐下,按着赵慎的意思,她便吃了起来。
两人不是头一次同桌而食,赵慎似乎并不在意那些虚礼,故此赵宁也没有法子,她就算想矜持一下,也寻不到一个最为适当的借口,毕竟他二人是兄妹,而她自己还是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她要是装一下矜持,四哥肯定会笑话她。
再者,她心里有鬼,要是太过在意了,是不是显得不打自招了?
一番思量,赵宁只顾着吃饭,将惩罚一事也给忘却了。
今日赵慎特意点了一份乳鸽汤,奶白.的汤汁,浅黄的香油,上面还撒了一层香菜,看上去煞是美味。
赵慎无预兆的道了一句,“这汤大补,小五可多喝。”
“…哦,哦!”赵宁连续喝了两小碗,果然是大补,喝完之后,双颊红成了熟透的柿子,这下也不用掩饰她此刻的羞赧了。
午饭过后,待小二收拾了碗筷,赵慎还是没有提出如何惩戒她,只问:“字画临摹的如何了?”
赵宁连连点头,旁的事她不敢保证,但四哥交代的任务,她无半分敷衍。
赵慎起身,他突然之间的靠近,让赵宁产生一种逼.仄之感。
“走吧,带你去选墨。”赵慎低着头,欣赏着小姑娘或是徘徊,或是佯装镇定表情。
小赵宁,你到底还能装过久?
赵慎给她理了理脖颈上的华鬘,修长白皙的指尖就在赵宁胸口上轻轻划过,如羽毛在秋波无痕的水面荡过,那样似水无痕。赵宁身子一僵,赵慎却是面色无异,还是那种近乎于‘冰清玉洁’的脸,这之后便先一步迈出了雅间。
独有一方薄荷清香。
赵宁:“………”是她如今太过邪恶了么?她为什么刚才会将四哥想成了孟浪子弟?!
“愣着作甚?还不出来。”赵慎的嗓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赵宁忙转身跟了出去,从二楼下来,赵慎一直守在赵宁身侧,他肩宽腰窄,又生的高大,挨着小姑娘很近,很轻易就挡去了旁人的视线。
外人只能看到一个气度不凡的贵公子下了楼,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姑娘,却无法看到她的脸。
赵宁这次是被赵慎提上马车的,他依旧没有提及惩罚她的事。
这让赵宁更加不安了。
四哥今天很不寻常啊。
赵宁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事情,年轻的帝王久经世事,城府如海,待朝中权臣先礼后兵,前一刻还在对酌赏月,下一刻那权臣的脑袋就落在了锦衣卫的绣春刀之下,赵宁飘在帝王身后,看的一愣一愣的。
故此,四哥待她越好,她便越是疑心重重。
半炷香之后,马车在一家卖笔墨纸砚的铺子外停下来,这铺子有个十分诗意的名字,叫做‘听雨轩’。
赵宁下了马车,跟着赵慎进了铺子,这铺子的掌柜似乎认得赵慎,很快就命人端了几样稀罕的品类供他挑选。
掌柜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对赵慎依旧很恭敬,“四公子,这几台墨都是蜡墨,色泽乌黑,不易褪色,耐水性能良好,最宜作画。”
掌柜等着赵慎的答话,但他却侧头看了一眼赵宁,“你说呢?”一贯清冷如冰玉的赵四公子,眼中竟然还能看见旁人。
掌柜不由得看了赵宁几眼,要知道铺子里的稀罕宝贝,也只有世家子弟有那个财力购置,巴结好了赵慎,掌柜今日说不定能赚一番。
只见小姑娘粉颜桃腮,双眸盈润灵动,活像个观世音坐下的童女,总之甚有灵气,不像是寻常的好看那么简单。
掌柜倒也不敢太过放肆 ,想来这位便是赵家的五姑娘了,否则她没有理由跟在赵慎身侧。
而且,最重要的是,赵慎对她的态度当真是怎一个温和了得。
赵宁点头,她现在有些担心这墨是四哥买给她的。
难不成真要将她栽培成女大儒?
这几日临摹下来,她手腕酸疼不已,又不敢吱一声。
这时,铺子外面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跟赵慎挺熟悉,“赵四公子,今日这么巧,你也来买墨?”
赵宁正要循声望去,赵慎却一个侧身挡在了她面前,她只能看到他笔挺的背部,再往下便是菱花纹的腰封和露在外面的黑色皂靴。
赵慎对来人道:“顾世子,是你。”
顾世子?顾家的长公子—顾程?
赵宁记得这人,四哥问鼎后,顾程立有从龙之功,被加封为了承恩侯,一时间掌权等极。但也只光耀了七八栽,还是被帝王设计除去了。
顾程是个颇有野心,且心狠手辣之人。
此番,温玉和朱明辰的婚事是逃不掉了,想必顾家一定会促成顾暮瑶和太子的婚事。
如此,顾家就会辅佐太子了。
那四哥怎么办啊?
赵宁杞人忧天,一番寻思下来,她探头往外去看,这才看见顾程迎面走来,但赵宁也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脸就被赵慎的大掌给压了回去,而后被赵慎紧紧摁在了他背后。
顾程也瞧见了小姑娘,“唉?这位是?”
赵慎面色浅淡,“吾妹调皮,让顾世子见笑了。”
赵宁:“………”她停止了挣扎,赵慎的手掌才放过了她,脸都快挤变形了。
顾程又笑,不过是个小丫头,他不会真的探个究竟,再者看赵慎这架势,似乎很在意旁人瞧见他的妹妹,他笑道:“东街新开了一家茶铺,赵四公子可有兴趣与我坐下来喝几杯茶?”
这种结交的机会,自是好的。
顾家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赵宁盼着四哥早日得势,她内心是希望赵慎与顾程相熟的。
但赵慎却没有犹豫就拒绝了,“不必了,改日吧。”
他回绝的直接,神色又清冷,这未免让顾程有些颜面耐不住,但赵慎到底是定北侯宠信的儿子,京城谁人不知道定北侯是如何的重视这个私生子的?
顾程一笑而过,“那好,改日再聚。”他也不选墨了,说了一句便离开了。
赵宁又想不通了。
四哥这辈子难道不打算拉拢顾家?那他岂不是少了一个得力的帮手?四哥到底在思量什么?
“就这台墨,包起来吧。”赵慎从袖中取了银票,赵宁想瞄一眼到底是多少,赵慎却臂膀一抬,就是不让她看见。
从赵宁的角度去看,少年轮廓峻挺,一个垂眸的瞬间,竟又叫她慌了神色。
完了………
赵宁当即偏开了视线。
春竹低眉顺眼的上前接过包裹,四公子要带着五姑娘满城的闲玩,不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敢置喙的。
五姑娘平日里是个精明的主儿,怎的在四公子面前,显得傻乎乎的?
这厢,赵宁却在想着四哥究竟打算怎么惩罚她?
但见他只是漫不经心,又不置一词,从铺子里出来,侧身对她道:“想不想去西市?”
赵宁对西市有所了解,却没有去过,听说那里专门售卖各种稀奇古怪得小玩意儿,像小弓弩,蟾蜍风筝,牙雕的笑佛,还有不少活物。
赵宁更加茫然了,四哥既没有斥责她,还带她出来光顾了酒楼,那方墨估摸着也是赠于她的。
四哥这是怎么了?
某不是,四哥的良心又回来了?
见赵宁不言不语,赵慎广袖下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那样清晰的掌心纹络,挠的她手背痒痒的。
赵宁:“......”她悄悄地选择不去挣扎,这样的接触让她有了种置身浮云之上飘逸之感,身子飘荡荡的,心绪也不知道荡向了何处。
这一趟去西市足足逛了一个多时辰,赵宁淘了不少好玩的东西,回到府上时已经是日落黄昏了。
赵宁一回府就得知了赵淑婉跪祠堂去了。作为‘共犯’,赵宁尤是心虚。
赵老太君的葵阁布了晚膳,赵夔与赵翼来请安时,特意询问了赵慎:“老四,你可罚过小五了?她虽不是主谋,但也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