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时, 楚王殿下的聘礼从宫门出发, 沿路敲锣打鼓, 上百抬的东西蜿蜒如一条长龙, 送往了姜家, 引得百姓们纷纷相看, 热闹如同过节。
幸好库房早已备好, 不然这山一般的箱子,物什,哪里有处可放。
姜保真生怕乱套了, 亲自站在门口指挥。
姜琰笑嘻嘻来到姜琬房里:“居然还有一对大雁呢。”
《仪礼》中称,用雁是为“取其顺阴阳往来,不失其节, 明不夺女子之时也, 又是随阳之鸟,妻从夫之义。”大雁又成双成对, 若失配偶, 终生不成双, 做为聘礼, 乃是一种训导与吉利。
姜琬微微一笑, 问:“还有什么?”
“多得数不清,我如何道来, 将两个库房都摆满了呢!”姜琰拉住姜琬的手,“姐姐, 你自己去看, 娘说一辈子都花不完,我看也是!”
姜琬笑着跟姜琰去了。
果然这哪里像是聘礼,简直是送金山银山来的,十几箱的华贵衣料,檀木的家具,各色金银器皿,镶珠屏风……她在库房里转了转,与姜保真,柳氏一样,看花了眼。
这聘礼一到,日子更是好像流水般,快得令人触不及防,柳氏天天与女儿在一起,可仍是到这一天了,要送女儿出嫁的这一天。
宫里早早就派了两位女官来,先是给姜琬讲解这宫廷成婚的礼仪,一步步的顺序,而后又教导洞房床帏之事,虽然姜琬是重活一世的,也听得满面通红,女官却面无表情,将图册一页页翻给姜琬看,细细说明。这一番下来,很快就到得下午,谢氏领着薛香玉,杨绪来恭贺。
因此前出了许多事情,不想再节外生枝,故而姜家并没有再请别的姑娘们来添妆,万一又有人趁机坏事,得不偿失,故而屋里有些冷清,都是自家人。
薛香玉一来就打趣:“绪儿,往后遇到妹妹,要叫表婶了。”
杨绪原先叫姑姑,登时就分不清了,啊的一声:“为何?”
“阿琬嫁给你表叔了。”
“哦!”杨绪似是而非,歪着小脑袋道,“表婶!”
姜琬脸一红,小声道:“还没嫁呢。”
“也就一个时辰了,这称呼是可以改了,”谢氏笑着将一个匣子递给她,“阿耀准备的很充足,不要我插手,我便送这些聊表心意,你看看,可喜欢?”
姜琬将匣子打开来,只见里面竟是一整套头面,不管是金簪,华胜,还是耳环,手镯,上面都镶嵌了拇指大小红色的宝石,纯净的鸽血红色,艳丽得令人心醉。她往前就见过不少好物,但此番仍是有些惊讶,说道:“干娘,这实在太贵重了!”
价值连城,只有宫里才有堪比的东西。
谢氏却是笑道:“你而今既是我干女儿,又是我的外甥媳妇,不亚于嫁女儿,这些算什么?你不收,我可要生气。”
这等日子送上来的,不可能拒绝,且谢氏的心思她也清楚,姜琬道:“干娘一片真心,我如何会不收,多谢干娘了。”
女官见状道:“不如今日就戴上罢,我看这颜色也是大吉大利的,很衬嫁衣。”
“好。”姜琬点点头。
女官给姜琬绞面,随即便开始梳头。
嫁衣此时也捧了上来,富丽华贵,如一堆锦绣红云。
柳氏红着眼睛在旁边看,已是不知说什么,这几日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唯有不舍。姜琰站在姜琬身边道:“姐姐,你去了宫里,我能来看你吗?”
生怕女儿为难,柳氏忙拉住她:“阿琬好好的,你没事去看了作甚?不要添麻烦。”
王妃身份尊贵,然而却也有比普通百姓不如的地方,规矩太多,不过姜琬倒不担心,因为萧耀在将来会有自己的楚王府,到时候她是女主子,上头没有皇后压着,还不是经常可以请家人来做客呢。只是,这事儿还未发生,她也不能说出来。
谢氏听了,宽慰她们道:“有阿耀在,与皇上求一求,你们要进宫也不难的,到时候啊,我跟你们一起去。”
有这话放着,柳氏心里登时舒服了点儿。
女官将姜琬装扮好,戴上头面,穿上繁复的嫁衣之后,外面也响起了鞭炮声,吉时快到了,姜琬朝镜中看一眼,那女子艳光四射,明眸皓齿,一颦一笑,娇俏动人,一时极为的感慨。
她上辈子都没有嫁过人呢,还不曾有这等美好的奢想,就被父亲送去了宫里,而现在,她能穿着嫁衣嫁人了,还是嫁给曾经神往的昭武帝,萧耀。虽然这个人跟她想象的有些出入,但此时此刻,心里却怀着激动,欣喜,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鼻子有点发酸。
姜琬凝视着镜子,久久出神。
女官搀扶着她起来:“娘娘,不能误了时辰,该走了。”
“琬琬,”柳氏上来拉住她的手哽咽,“琬琬……”
“娘,您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姜琬朝她笑一笑,“娘,三日之后我会回门的,马上又能见到了。”
她笑颜似花,带得柳氏也笑起来,笑中带泪:“是了,是了,我的琬琬那么聪明,那么能干,不会有什么的,你能与殿下夫妻恩爱就好。”
姜琬点点头,又告诫姜琰:“阿琰,我嫁人了,你要听娘跟爹爹的话,别惹长辈生气。”
“放心吧姐姐,我会保护好爹爹跟娘的。”姜琰拉拉她衣袖,低声道,“就算宫里不准我们见面也没事儿,我有得是办法。”
“又瞎说,”姜琬差点拧她耳朵,“不需偷偷入宫,我也有得是办法出来,不用你冒险。”
“再说吧,我先看你有什么办法。”姜琰扬着下颌,“好了,姐姐,你该盖红盖头了。”
她拿起来,往姜琬头上一遮。
眼前顿时黑了。
只有红绸里透出的隐隐一点亮光,而耳边鞭炮声却似乎越来越响了,姜琬挪着脚步,小心翼翼的往垂花门走去,渐渐听不见柳氏等人的声音了。
想到初时相见的情景,因为姜保真,柳氏,姜琰,还有那死去的小姑娘,她才有这样一个真正的家,姜琬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看着她的背影,姜琰也哭了,扑在柳氏怀里,柳氏揉揉她的小脑袋,心道刚才还催着走,主动盖盖头呢,这会儿又哭了,到底还是舍不得姐姐。
她也擦了擦眼睛。
萧耀穿着大红的喜服,骑着白马来姜家迎亲,三皇子萧烨,四皇子萧泰也跟了来,他们身后是奏乐的仪仗队,浩浩荡荡有百来人,还有两排禁军在旁护卫。如此大的阵势,加之三位皇子雍容尊贵,一起在街上亮相,引得百姓们跟在后面,不时得欢呼,差点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不得已又出动了兵马司的人,才把路清开了些。
迎亲多在傍晚,已近天黑,禁军又点了火把,把京都照得好像白昼。
外面人声鼎沸,姜琬都听见了,那一团喧嚣越来越近,只听声闷响,是花轿顿了下来,停在她面前,而后她听到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夹在各种声音中,似乎叫了一声岳父。
姜琬也不知作何反应,就被女官扶着坐入了轿子。
那锣鼓离得近了,更是响了,姜琬耳朵一阵阵难受,想着那声岳父,父亲应该就在这里送她出嫁呢,可惜她看不见。
那团红色穿在她身上,就像火把似的灼目,萧耀回想着刚才那一瞥,满心欢喜,与姜保真道:“岳父,阿琬从今往后就交给我了,我会保护好她,不会欺负她。”
她不是让自己答应过吗?君子一言。
本来姜保真要说的话,被他主动说了,一时有些发愣,点点头:“那请殿下记得今日说过的话了。”
“永不会忘。”萧耀颔首,翻身上马。
迎亲队伍护着那花轿往宫里行去,热闹也渐渐的远了,姜保真站在门口,好半天没有挪步,他最疼爱的女儿在这一日终于离开他们身边,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他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担心。
萧泰看着仍旧跟在后面热闹的人群,笑着跟萧耀道:“二哥,今日我给你挡酒,我已经服下了醒酒丸!你就喝点白水就好了。”
萧耀还未说话,萧烨扑哧笑道:“喝白水能骗得过谁,你当那些武将是傻子?都是跟着二哥出生入死的,不灌醉他才叫怪了。”
楚王娶妻,宫里也是大摆宴席,文武百官都到场,但跟萧耀最亲的显然是跟随他打仗的那些将士,这些人里,哪个没有一个好酒量?都是豪放的性子,一人能喝几坛子酒。
“那你也帮着一起挡酒。”人多力量大啊,他一个人可不行。
“我再挡,也喝不过啊,我的酒量你们不知道?”萧烨表示无能为力。
萧泰着急道:“那如何是好,万一二哥喝得醉了,怎么圆房……”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会错过吗?萧耀斜睨四弟一眼:“帮我挡酒的又不是只有你们两个,我已经叫卫凌多吃点醒酒丸了。”
另外两个都哈哈笑起来。
队伍一直行到庆和殿方才停下,姜琬走下轿子,不知是外面太吵,还是头上太重之故,她竟是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女官把红绸递给姜琬,另一头有萧耀拉着,行入殿内。
这里是举行庆典的地方,也是皇子们成亲行礼的地方,皇上与皇后此时正坐在上首,姜琬要先进行册封王妃的礼仪方才能与萧耀行夫妻拜堂之礼。
礼部官员在前面高声宣读。
姜琬头上仍戴着红盖头,一点看不见里面什么情况,她笔直的站着,不想耳边突然听到男人的声音:“是不是累了?”
她的背脊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直了,萧耀一直在看着她,这繁复的嫁衣并不能遮掩她的身姿,只是将她的脸完全的隐藏了,不知后面是什么神情。
“嗯。”她应了声,“头好沉,我戴了干娘送得首饰。”
他低声一笑:“快了,等去承平宫,我就把你盖头挑下来。”又揶揄的添一句,“再把嫁衣脱了,你就轻松了。”
姜琬浑身一僵,突然觉得,她似乎还是穿着比较安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