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进来的时候, 姜琬神情平静, 好像屋里并没有发生过什么。

见她衣服放在床上, 谢氏问:“还没有洗吗?”

“正打算要水。”

“那我不妨碍你了。”谢氏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我是想到你这细皮嫩肉……这里虽然好, 但是蚊虫太毒了, 被咬到很难受, 你看着就是个招蚊子的。这驱虫的药膏,是以前阿耀让太医给我配的,你拿去用吧。”

“那您还有吗?”

“有, 我带了好些。”

谢氏笑一笑,转身出了去。

姜琬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叹口气。

也许萧耀能说服皇上, 可谢氏怎么办呢?她是希望萧耀娶个家世显赫好比莫政君这样的, 也不知她会不会因此恼恨上自己?想到此事,又是一阵犯愁。

傅媛被押入大牢, 隔得几日, 傅英四下打点, 可以去看看她。

金枝玉叶般长大的小姑娘瘦了一圈, 整个人都非常憔悴, 傅英心疼,低声道:“妹妹, 你别担心,我肯定能将你救出来的。”

“哥哥!”傅媛哭起来, “我害怕, 哥哥你真的能救我吗?”

谁都怕死,别说这么年轻的傅媛了,她而今真的后悔被莫政君利用,做出害人的事情来,早知如此,她应该让双角蜂去咬莫政君!

“哥哥,你能不能去求求皇上,或者皇后娘娘?”傅媛从铁栏里伸出手来,拉扯傅英的袖子,“若是皇上肯松口……”

傅英眼神一暗。

他怎么没去求,只是一开口就被皇上的茶盅砸了,他心里清楚,傅媛这死罪恐怕就是皇上的旨意,而且他对自己也有所不满了,也许是猜到他射箭引开官兵。若是追究下去,自己的官帽也不能保住,权看皇上的心意。

“阿媛,我会想办法的。”他将一盒吃食递给她,“你在这里吃的不好吧,我叫厨子做了一些拿过来,你尝尝。”

哥哥的样子,让傅媛心头一跳。

看起来,好像皇上不肯?

傅媛心口一滞,她做了这样的蠢事,在皇上皇后眼皮子底下毒害姜琬,这姜琬又是萧耀喜欢的姑娘,宫里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她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哥哥呢!

都是她的错,傅媛拿起吃食,笑道:“我会好好吃的,哥哥。”

见她笑得苦涩,傅英拉住她的手揉了揉,安抚道:“妹妹,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出来的,你不要害怕,过几日,我再来看你,给你送吃的……”

他在她耳边低语,傅媛穿过他的肩头,看到门口站着两个衙役,死死盯着他们说话,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是天牢,假使皇上不准备饶恕她,她又怎么可能出来?哥哥难道是打算劫狱?她浑身一冷,这里守卫如此森严,能成吗?万一不成,不止她,哥哥也会被定死罪的,而且就算救出来,哥哥这侯爷还能当吗,他只能跟自己隐姓埋名,一辈子都东躲西藏了罢。

借着牢里昏暗的光线,她打量一眼傅英,哥哥生得英俊不说,又有侯爵之名,前途敞亮,是京都炙手可热的年轻公子,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真的把哥哥毁了。

“哥哥,等我出来之后,我们都不要那么执拗了,我不再喜欢卫公子,哥哥也不要喜欢姜姑娘,到时候我替哥哥选个好大嫂,跟哥哥情投意合,能白头偕老的!”傅媛拉一拉傅英的袖子,“哥哥,你说好不好?”

傅英都不知如何回应,不晓得她哪里来的乐观?

他勉强点点头。

傅媛笑起来,品尝着吃食:“真好吃啊,下次哥哥给我带点八宝鸭来,我最喜欢吃,还有,要一坛美酒。”

“好。”傅英道,“我会记住的。”

看妹妹吃完了,他转身离开。

傅媛盯着哥哥越来越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她慢慢蹲坐下来,嚎啕大哭。

当夜,在牢内以腰带自尽身亡。

非常的突然,就好像今日早上,走在路上飘落下来的小雨。

傅英站在街道上,听着随从禀告,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妹妹竟然死了?

他不是昨天才看过她吗?

这不可能!

“你是不是听错了,你敢跟我胡说八道?”傅英一把揪住随从的衣襟,“你敢再跟我说一遍!”

男人脸色煞白,眼睛通红,随从吓得浑身发抖:“侯爷,侯爷,小人真的没有胡说,是天牢里的看守来传话的,说姑娘她,她自绝了。”

傅英盯着他的眼睛,慢慢,慢慢的松开了手。

他忽然想到妹妹最后说的那些话,哥哥,我们都不要执拗了,我要给哥哥挑个好大嫂……哥哥,我要吃八宝鸭,记得,给我带一坛美酒……

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存了死志。

她猜出他要做的事情了,她怕连累他。

傅英心如刀割,抬起头,漫天的雨落下来,流淌在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

若是当初,他对姜琬没有生出这份心,也许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都是他不好,他若是把这些功夫拿来多关心关心妹妹,妹妹也不会犯错。

可惜,世上最让人痛苦的,便是没有后悔药。

雨越下越大。

萧耀坐着马车,行往杨家。

姜保真正在教蔡应芳医术,他是萧耀派来的弟子,年方二十有余,出身杏林世家,基础的功夫很扎实,故而学得很快。

见到萧耀来,二人上前行礼。

“学得如何了?”萧耀问。

“回殿下,姜大夫倾囊相授,属下受益匪浅,能得姜大夫传授,乃这辈子的荣幸。”蔡应芳为人很是谦逊,彬彬有礼。

姜保真很喜欢这弟子,笑道:“应芳天资聪慧,举一反三,我估摸用不了两年,他就能全数掌握了,不过望闻问切,需要积累,光靠我用一张嘴说,没有用的,要他自己慢慢琢磨。”

萧耀颔首:“辛苦你了。”

“殿下今日为何而来?”

“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萧耀看看天色,“可惜天公不作美,等雨停罢。”

他坐下来喝茶。

等得半个时辰,方才天晴。

姜保真交代蔡应芳几句,随萧耀坐马车去城外。

习惯他的性子,姜保真也不多问,反正就是让自己医治一个人,等医治好,就算完成萧耀的要求了,他再教会蔡应芳,从此能得到自由。

不过这条路似乎有点长,也不知去何处,足足用了两个时辰,马车才停下来。姜保真出来一看,居然是在处山脚下面。

萧耀踩着石阶往上而去,解释道:“山腰有座寒月寺,你要治得人住在此地。”

和尚不成?姜保真愣了愣,跟在后面。

行到山腰,小沙弥认识萧耀,连忙就在前面引路。

大片竹林间有座竹屋,前后都有守卫,姜保真此时不再怀疑是和尚了,和尚不可能有这种阵势,这到底是谁?他突然有点好奇。

“见过二殿下。”守卫们过来行礼。

“请禀告七叔,说我求见。”

七叔……

姜保真心想,是皇族中人吗,萧耀的七叔,那是皇帝的弟弟?

过得半响,屋里传来低低的声音,似乎是准许了。

门随之打开,姜保真随萧耀进去,看到一个极瘦弱的男人躺在榻上,瘦的几乎像一根竹竿,细长细长。姜保真与他打了个照面,见这人生了一对剑眉,眼睛漆黑,却是很英俊,就是病气很重,好像受了许久的折磨。

“七叔,您在这里住了四年了,真不打算回城吗?”萧耀问。

萧廷瑞是萧廷秀的七弟,同一位母亲所出,萧廷秀从小就很喜欢他,只可惜萧廷瑞当年被秦王行刺萧廷秀一事所累,伤到了头部。这些年越发严重,心浮气躁,在王府日日发脾气,萧廷秀很担心,请过许多名医相看,但都毫无进展。萧廷瑞心灰意冷,搬出京都住在这清静之地,好压制自己的心魔。

许久没有音讯,京都中人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定王,但萧廷秀没有忘掉自己的弟弟,每年总会抽空来看一看他。

萧廷瑞不答反问:“皇兄好吗?”

“父皇身体康健,无甚忧虑,最惦念的便是您。”

萧廷瑞苦笑了下,看向姜保真:“这又是谁?”

“他是姜大夫,我在嘉州认识的。”萧耀道,“七叔,让他予您看看罢。”

“不必了。”萧廷瑞摆摆手,“耀儿,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实在……”

“七叔,您绝不会后悔的。”萧耀正色道,“他的医术比太医好多了,原是我军中的掌医,救人无数,”他对姜保真使了一个眼色,“姜大夫,你可看出什么?”

姜保真对萧廷瑞细细打量了下:“像是头疾。”

萧廷瑞神色一动。

那么快就诊断出了,果然不凡。

发现他在动摇了,萧耀道:“你还能看出什么?”

“若是头疾,必常头晕眼花,未免影响胃口,心神不定,气郁呕吐……”

萧廷瑞已经折服。

萧耀道:“姜大夫你去给七叔把脉罢。”

“是。”姜保真上前。

萧廷瑞打算坐直了,伸出手腕,谁料行动间一阵头晕目眩,他很无措的紧紧抓住椅柄,整个人颤抖不已,嘴里发出惊恐之声,好像觉得自己要摔倒了。

姜保真见状,上去拿手指一把撑起他眼皮。

只当要做什么,护卫们忙围过来,有些甚至把手按在了剑柄上,要把姜保真拿下。

“都住手,”萧耀轻喝,“他是在医治七叔。”

那些护卫们犹豫了下,退回原地,

姜保真看向萧廷瑞,只见他的眼珠也在眼眶中疾速的转动起来,忽然想到了几年前在嘉州救治过的一位病人,症状与他十分的相像,心里已经有数。

回去的路上,萧耀问道:“能治好吗?”

“若我没有判断错误,可以治好,不过……”姜保真犹豫了会儿,“就怕他病得时日久了,对脑子损伤过大,不能完全康复。”

“能有七八成也很好了。”萧耀对姜保真一笑,“谢谢您,姜大夫。”

冷冰冰的楚王,居然对他笑起来,还用敬称,姜保真心里一寒,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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