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孤独并未持续太久,身后的墨者在他抛掉城门的瞬间,便纷纷赶来。
上千个人,放在一座城池中真的算不得什么。
却又像是落入到了小水杯之中的墨点,渲出一片光影。
大青的士卒在不断的后退。
再无人胆敢与之相抗!
墨丘的目光扫视之处,无数昔日的骄兵悍将,竟只能分外狼狈的退避,连他的目光都不敢触及。
他们自如同地狱般的噩梦之中走来,于是所有妖魔鬼怪便开始了哀嚎。
墨丘抬起头来,与城墙上的刘轩启对视着。
沉默而无言的眸子之中,是抹不去的森然杀意。
刘轩启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都被什么东西冻结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像是从里到外,将他给剥了个干净,然后给予最彻底的否定。
“杀了他……”
刘轩启突然喊了起来,伸出指着已踏入城中的那个人,近乎疯魔般吼道:“给我杀了他!!”
他周围的亲兵面面相觑,握着长枪的手掌都捏的是一片发白。
这样的人,真的是他们能够与之抗衡的么?
更遑论在他的身后,还有着比之他们更加强大而无惧死亡的追随者!
“踏……踏……”
那人向着城楼上走来。
分明还隔的颇远,可他的脚步声却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底。
难以言喻的恐怖压力袭面而来。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行动便是最好的言语。
城墙上,大青的士卒林立。
可他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一般,一步步的向着刘轩启走去。
刘轩启头上三根通红的鸟翎还在迎风招展着,这本该是大青权利的象征,无可媲美的威势,可现在,那三根鸟翎远远看去像是烧的通红的三根香。
“都愣着做什么?!杀啊!”
刘轩启弯弓搭箭,箭矢对准了那向着自己走来的身影,却不知为何连手掌都在颤抖。
平日里足以百步穿杨的箭术,在此刻连弓箭都难以拿稳。
“咻!”
箭矢终是飞了出去,却并没有射中墨丘。
那一箭歪的离谱,他的心已经乱了。
“天作孽,犹可恕……”
终于,他听到了墨丘开口。
那双黑色的眸子之中,某种东西在酝酿着,声音被真气充盈而起,像是在天地间一同回荡,整个天下都在不断的传达着这样的声音。
“自作孽,不可活!”
话音落下,墨丘一脚踏出,犹如天神降世,飞驰而来!
围在刘轩启身旁的亲兵倒是没有完全僵在原地,试图为他阻挡一二。
奈何他们的下场并不比寻常大青士卒要好上多少,墨丘只是轻轻一扫,便足以将他们抛下城楼。
惊骇而绝望的惨叫声会在几息间传荡在这片城墙一旁,然后伴随着重物砸落的声音一同止息。
已经有墨者冲杀而来,城楼之上大青的士卒被以极快的速度清洗着。
当战心已失,再多的人,似乎也不过是待宰之猪羊!
个人因贪欲而战,终不免因贪欲而亡。
墨丘终究是走到了刘轩启的身前。
刘轩启看着他,牙冠紧咬,似是泣出血来,怒吼自胸膛处迸发,最终化作二字,声音凄厉而苍凉。
“墨丘!!!”
他似还有数不尽的言语想要说。
在这些不要命的人出现之前,他占尽了优势。
只要再稍稍努力那么一下,好像距离整个羽州成为他们的玩物已经不远。
他算到了大月的那位战神张启瀚,算到了大月庙堂之上的反应……可唯独没有算到还有这么一个异数!
一个突如其来,仿佛天神下凡,完全不讲任何的道理,带着三千余人就敢冲击数万军阵的武道宗师!
而且,他还成功了!
明明优势一直在他的手中,哪怕到了现在,他也觉得只要大青的士卒稍微再争点气,耗也足以耗死墨丘!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提了起来。
墨丘注视着刘轩启无比愤恨与羞怒的目光,鲜血自其手中不断滑落而下,唯有那声音格外的沉静,像是在诉说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你……该死啊!”
一拳挥出!
曾杀的数座城池变为坟冢的罪魁祸首,在无尽的不甘之中,死在他的手中。
相比于他所造成的苦难和悲剧,这场死亡来的未免太过柔和。
可这便是人与牲畜最大的区别!
尸体无力的滑落在地。
城楼之上的尸体堆积,原来堂堂大青总指挥使倒下之后,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在尸体的一旁,还有一个人愣愣的站在那里。
看着昔日不可一世的刘轩启竟真的就这么直愣愣的倒下,毫无半分声息,和昔日他所看到的那些在城池中倒下的尸体一样,别无二致。
“墨……墨丘……”
他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可除了念出那个曾听闻过的名字之外,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是大青的殿下,名义上的监军,无论是从什么角度去看,两者间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也只是曾经在大青所搜集到的众多情报之中,对墨家惊鸿一瞥过而已,又有多少的了解呢?
墨丘的目光扫了过来,一言不发。
有墨者冲来,手中长刀划过分外漂亮的弧线。
头颅抛飞而起!
这一切啊,说来缓慢,实则飞快。
甚至很多人都还没有从墨丘力抗城门的壮举中回过神来,似乎下一刻刘轩启就死在他的手中。
当鲜血再次盛放在这座城池,大青的士卒总算回过神来。
再不跑,会死!
反应过来的士卒们表现不一,有奋起反抗者,有夺路而逃着,甚至还有些像是被吓傻的人,竟想从城墙上翻越下去,逃出生天!
人间百态,一一上演。
不知何时,城墙上被肃清了。
还活着的墨者们纷纷登上城楼,聚拢在了墨丘身旁。
墨丘站在在城楼上,像是化作了一尊雕像。
他的目光凝视着天穹,有鲜血自黝黑的脸颊上滑落而下,不知是这一路厮杀过来沾染上的,还是自己本身就受到了极重的伤势。
“巨子……”
有墨者开口,声音中满是担忧。
武道宗师也有其极限,墨师今日的表现,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就连他们,来之前其实也是最好了必死的准备。
墨丘久久没有言语,一场难以想象的大胜,前所未有的壮举,斩杀掉罪魁祸首的喜悦和足以名传于世的荣光都未曾给那张脸颊上增添半分的笑意。
他沉默了很久,目光复又扫过了那些脸上写满担忧的墨者身上。
人少了很多。
而最开始的那些,跟随他前往豫州的百八十位墨者,到了现在,已见不到几个熟面孔。
很多人啊,就此倒下了。
因为他们信奉他的理念,愿意用生命去追随。
那些来自五湖四海,不同境遇,不同家庭,不同身份的人,因为同一个理念,抛头颅撒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一个朗朗乾坤。
在心中孕育了许久的东西,在此时忽然凝聚在了一起。
墨丘开口,无比笃定而又认真的说道:“兼爱、非攻!”
墨家十义,在此刻彻底补全。
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葬、节用、非命、非乐、明鬼、天志。
有墨者眼中浮现出疑惑之色。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同之处。
既没有直冲云霄,念诵起来便让人心潮澎湃的激昂壮烈,又没有大义凛然,提起就情不自禁捏紧双拳的炽热豪情。
有的只是再简单不过,笃定而认真的话语留在众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