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色的窗帘被清晨的阳光照射得更加明亮,上面复杂而典雅的花纹浅浅透光。这是一间面积中等的客房,设有一床一书桌和一个衣柜。表面上看,物体的灰尘都已经被擦拭干净,但是拉开抽屉和打开柜门的时候,仍不免会听到老旧的吱嘎声和闻到长期未使用的潮湿味。
楚熠是最近住进去的第一个“客人”。
书桌上摆了一杯喝净的水杯,还有一碗没有怎么动的白粥。楚熠把窗帘拉开,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伸出头,感受着清晨的舒爽。
已经春天了。
他被关在这间屋子里已经一周多了,可虽说是关,锁上的只有屋门,窗户是能够随意打开的。而且这层楼仅有两层高,外面是一层灌木丛,如果他足够小心或者借助窗帘,完全是能跳窗离开的。
不过……
楚熠瞥了一眼守在拐角处的保安,等到微风把额前的碎发吹乱后,关上窗户,重新坐回了床上。
他的爷爷,也就是楚峰,等待的就是他的逃走。
白粥是昨天才给他送过来的,一开始只有维持人体一天最低限度的水,除此之外之外没有任何食物。门外有人守着,他去卫生间的时候要有三个保镖陪同,所有通讯设备全无,角落安装了摄像头,可以观察他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动向。
名副其实的软禁。
一旦他表现出任何态度的软化、对事食物的渴求,或者试图逃跑,楚峰立刻就会派人来抓他,然后加大威胁的力度。
一旦他做出了以上的举动,在楚峰的眼里,就意味着楚熠的妥协,意味着楚熠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意味着在这场爷孙的对峙中,楚熠松动了底线。
也难怪楚峰使用了这种办法,谁叫自己说出了那种话。
那种触及楚峰底线的话。
他不敢让自己身体上受到损伤,所以无法用任何暴力的手法,也不敢采用威胁林安的方式,因为自己之前已经放除了狠话和采取了应对措施,他只能通过这种消磨人精神力的手段,让自己松口。
没用。
楚熠摸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看着桌子上的那碗白粥,轻轻地笑了起来。
看来还是他们先按捺不住了。
他躺回床铺上,盯着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窗帘,金色的光晕荡开在他的眼睛里,随着楚熠的思绪,飘到了另一个城市。
估计林安这会急疯了吧,也不知道程思夏和林平有没有照顾好他。
别不吃饭。
应该最后嘱咐程思夏让他带林安出去旅游的。
楚熠想得断断续续,空腹带来的饥饿感让他不得不用大量的睡眠来补充体力,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他闭上眼睛陷入睡眠后的几分钟,大厅里传来了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
楚峰盯着屏幕上的楚熠,胡子气得一抖一抖。周围的端着早餐和茶水的佣人神色紧张,站在一旁不敢上前,有的人被吓到撞到了桌角,差点连杯带碗把东西撒了出去。
楚熠是在和他玩真的。
他拉下面子特地送过去的白米粥也不碰,每天就只喝拿点水,坐在床边,望着窗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想活生生气死自己?
楚峰关掉监视画面,招了招手,佣人赶紧把餐点摆在桌子上,盘子明明没有多热,他们就和怕烫到手了一样,放下后立刻又退了出去。
楚峰刚夹起一筷子放到嘴边,手机就响起了铃声,他拿过来一看,上面显示着“楚博”两字,顿时间感觉肚子里的火气更旺盛了,转手就点了挂断。
楚博怕叶欣瑶担心楚熠伤到了身体,没敢逗留多久,就匆匆赶了回去。可被关禁闭的终究是他的儿子,他埋怨生气归埋怨生气,也不能彻底不管了,每天早晨一通、晚上一通的电话打给楚峰。
他虽狠厉,但也是个父亲,事业公司固然重要,家里人绝对得排第一。
这个道理,楚峰怎么可能不懂。
挂了楚博电话,楚峰没了胃口,重新打开了监控画面。
床上的楚熠睡得不安稳,长时间没有摄入蛋白质等营养物质,脸色很差,嘴唇干裂。从体型上来看,没有明显的变瘦,只不过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
楚峰眉头锁得很紧,皱纹深陷,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桌子上的食物都凉透了,他才动了动手机,回拨了楚博的电话。
时间还早,叶欣瑶仍在睡觉,楚博在外面烦躁地抽烟,看到来电显示,有些惊讶。
“喂?爸。”
这几天打过很多次,旁敲侧问楚熠情况,但楚峰从来不正面回答,今天早晨甚至挂了电话,他正准备一会再去一趟的时候,楚峰竟然主动打来了。
楚博把手机贴到耳朵边,有些紧张。
“嗯。”电话那头回答得很快,楚峰嗓音浑厚,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十天,今天第八天,我一会让人强迫楚熠吃一些东西,第十天他要是还不改变主意,我就答应他的要求,放他走。”
这一串话没一个生僻字,连在一起楚博却没有太听明白:“楚熠提了什么要求?”
楚峰没有回应楚博的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一想起楚熠说的那句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道:“这你得问问你的宝贝儿子——挂了电话以后,你去联系一下楚广,叫他来我这里。”
还来不及等楚博大厅,楚峰便挂了电话。
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他周围,楚博的脸色一点点变得低沉。他掐了那根烟,碾在了烟灰缸里。
他不知道楚熠和楚峰到底说了什么,竟要联系上楚广。
那个只有每年过年才回家一次、平时完全断联系的,他的弟弟,楚峰的另一个儿子。
林安说完后,程思夏大惊失色,拽住他的胳膊:“别,你要去了,楚熠不是白回去了吗?”
林安掰开程思夏的手指:“没那么夸张,他家是做生意的,又不是真的黑社会。再说了,我一个大活人,有身份证的那种,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jc不会不管我的。”
“况且。”他把小票递给收银员,“他要是受苦了,我陪着他,多少会甜一点。”
程思夏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个看起来有点奇怪的结论,一眨眼林安已经付完了款走到店门口,他想要冲出去,被林平拉住了袖子。
林平:“告诉他地址。”
程思夏欲言又止:“可是……”
林平手点在屏幕上的那张截图:“这次是我哥的选择,要相信他。”
都快走到马路边上的林安见程思夏和林平还没有出来,于是倒了回去在玻璃窗朝他们俩挥手。程思夏咬了咬唇,把手机塞进口袋,大步跑了出去。
林平跟在他的身后,问道:“我看着公司?”
“不。”程思夏说,“我怕会有恶战,要是到时候上演第二次‘楚熠’的离家出走,还得需要你帮忙看风口。”
程思夏馋了好久的游轮和滑雪终究泡了汤,三个人甚至连包都没有背,出门直接定了机票,飞到了楚熠的城市。
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了,程思夏叫了辆车,凭借着印象说了一个地址,一行人又匆匆赶到了楚熠的家。
电梯门一开一合,一间高档公寓出现在他们眼前。
程思夏指着上面的1203说:“这就是楚熠的家了。”
他说完后发觉自己声音太大,连忙捂住了嘴,拉着林安和林平到拐角处:“完蛋,我刚才太大声了,要是楚熠父母在里面,会不会听见?”
林安反而有些疑惑:“你确定楚熠就住这里?”
这是一处高档小区,位于市中心,安保森严,环境优美,公寓的装修简洁大方,确实符合楚熠的品味,但是要论放在一家三口,尤其还是楚氏集团这种大背景下,就显得有些小了。
程思夏点点头:“我之前喝醉酒被楚熠领回去,他就带我到的这个公寓,我洗漱的时候的时候还看见了他的生活用品,他肯定在这里住。”
“可你并没有看见有楚熠的父母。”林平说道,“我猜测,这里是楚熠的私人公寓——你最近一次住进来是什么时候?”
程思夏想了一会:“说实话我记不清了,后来我醉酒次数多了,楚熠干脆把密码告诉了我,我没事有事就往这里住,一是方便躲我父母,而是还不用付房租。”
“这么说起来。”他意识到了什么,“我确实没有见楚熠的父母来过,尤其是近一年,楚熠来这里的次数都少了,基本上都是我在住。”
林安:“既然如此,你知道密码,不管他父母在不在,咱直接进去。”
程思夏:“万一……”
林平走回楼道:“大概率不在,如果他的父母住这里,楚熠是不会把屋子让给你这个酒鬼的。”
程思夏愤愤地瞪了一眼林平,在密码锁上输入了一串数字,“叮”的一声,门开了。
林安刚才说的时候充满底气,现在忽然又紧张了。
他们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外面站了一会,直到林平把门彻底推开,看见里面一片寂静,悬起来的心才放下,踏入了屋里。
但是很快,林安感到一阵失落——线索断了。
程思夏只知道这一个地址,楚熠的其他朋友又联系不上,林安坐在公寓的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抓着头发。
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谁也想不出更好的思路,进度停滞,就这样一直到了凌晨。
林平最先发话了:“先睡,这样干瞪眼也不是办法,补充好体力和精神才有做任何事情的第一步。”
楚熠的私人公寓有三间卧室,一个主卧两个客房,程思夏之前经常睡得就是两个客房最大的一个。他主动把楚熠的卧室让给了林安,自己和林平睡在一起。
林安洗了个澡,把头发吹个半干,今天是他在家蹲了一周后运动量最大的一天,小腿有些疼,眼皮子上下打架,他明明很困,但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都没有睡着。
脑子很乱。
楚熠楚熠……
他想道这两个字,摸到床头的手机,给程思夏发了个消息。
【睡了没?】
【没呢。】
【那个,把今天楚熠朋友圈的截图给我发的截图给我一下。】
程思夏速度很快,图片发过去后,他打了句“晚安”,然后又打道:
【我想了一下,其实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唉,我父母可能知道楚熠他们家住哪,我要不明天回趟家,去问问他们。】
林安怔了一下:【你父母?】
【对。】
【那你和林平……】
对话框上面反复出现“正在输入”这四个字,林安等了好几分钟,最后程思夏只回复了简短一句话:
【我明天先打个电话,实在不行,就提前让林平见父母。】
好消息:程思夏的父母确实知道楚熠父母家的住址。
坏消息:代价是林平真的提前去见程思夏父母了。
林安看着手机上的一连串街道名称,以及程思夏的“加油”二字,头有些大。
程思夏的父母早就盼着程思夏回去了,原本以为程思夏离家出走只是过家家,没想到一连走了好几个月,苦了这对夫妻思念儿子的心。再加上程思夏突然整齐,创业成功,他们上午一听到程思夏的电话,巴不得顺着网线来找他。
至于林平,他们早就耳闻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程思夏这次态度比以任何一次坚决,程氏夫妇一看,干脆直接就让程思夏带着林平过来,中午吃一顿饭,下午找个地方聊天。
概括来讲,考察女婿合不合格。
程思夏没有提及林安,就是怕他妈人口普查一样把林安也拉过去提问。他借着上厕所的理由发过去了地址,后面的“营救楚熠”只能交给林安一个人解决了。
希望顺利。
程思夏谈了一口气,走出了卫生间。
而另一头,林安顺着地址来到了一栋别墅前,隔着铁栅栏,他看见一位温婉的女士在浇花。
他下意识想要后腿躲起来,但是那位女士抬起头和林安对上了视线,紧接着,放下喷壶,眸子月牙般弯起来向他笑了笑。
糟糕透了。
他这边也见家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