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起高一的那个冬月,安静得有些森冷的医院里,窗外有雪,有烟花,只是于我而言都是萧索。
手术室里,医生在抢救。我靠在冰凉的瓷壁上,双手合十,把所有的神佛都求了一遍。可是没有用,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还是告诉我们——爷爷去世了。
那天夜里,我在被窝里泣不成声,脑海里全是小时候的记忆。那时候爷爷在院里为我打了一架秋千,我坐在秋千上,他把秋千推得老高,我攥住秋千绳,借力冲到了半空,然后我们都笑得很开心。
后来在梦里,他温和地笑着,却是在与我道别,然后逐渐远去,再也看不见了……
于是我惊醒,再一次哽咽,睁着泪眼往外一瞥,看见四分之三个圆月。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的月亮,那么漂亮,却又可以狠心地把我粉饰过往的意图撕碎。往后,都是月亮在告诉我,每个几近月圆的冬月皆是格外伤心的日子。
所以程逸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因为我也仍然在为失去至亲而伤心痛苦着。
我回过神。短暂的相拥之后,我看见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于是就从他怀里挣脱,捡起他丢在地上的拐杖,递给他。
然后我们继续沉默地走着。
操场上承接了篮球场照过来的光,虽然还是亮的,但光线弱了很多。昏暗的灯光氤氲着他的侧脸,我看到他眼眶红得明显。
“程逸,别难过好不好?”我牵了牵他的衣袖,小声说。
程逸跟我说:
“我之前去姥姥家的时候,悄悄跟她讲过你,她很高兴,她祝福我们。
“她是昨天在梦里走的,她走得很安详……
“我是被我姥姥带大的,她很护着我,每次都站在我这边……
“她本来身体就不好,今年开春的时候好了些,没想到到了冬天又病重了……
“我请了假,但是我好难过,我好想见你,然后我就过来了,你别怪我没跟你说……
“施桦也回来了,他陪着我妈妈和大姨……”
“颜筱,我可能这几天都不会来学校了……”
他边哽咽边说着话,语无伦次,我看得难受得不行。
但我还是跟他说:“你应该待在你家人身边的,还是早点回去吧。”
于是我们往校门的方向走,他手机铃忽然响了,是施桦打过来的。
“我出来了。”程逸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们在距离校门口不远处作别。
我站定,鼓足了勇气,又抱了他一下,“程逸,你要好好的,不要一直难过。”
“嗯…”他低声回应,言语间难掩悲伤。
我看着他离开,心想如果我们都无法摆脱痛苦,那就一起受罪好了,也许还能彼此救赎。
……………………
12月15日,天气很好,出了太阳,是江城难得的冬阳天。
我们团委的几个人在年级组办公室整理今天中午入团考试的试卷。因为校团委把监考的任务交到了高二团委,这几天我们既要安排考场又要组织监考,一直忙个没完。
“程逸还没回校?”刘羽风问我。
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把试卷按考场分类好。
“那他不考试了?”
“估计是吧。人都没回来,还考什么试。”我说。
这几天给他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刘羽风没再问了,三五下把试卷分好,然后抱起其中一摞,“那我先去考室了。你别忘了去三考室监考。”
我点了点头,去找三考室的名单。其实本来我是不用来的,但是组织部有个人临时有事,然后我就来替他监考了。
找到名单之后,我扫了一眼名单上的名字,程逸的名字在第二列的第七个,还真巧。
等我到考室的时候,还没几个人来。我趴在讲台上,拿出手机给程逸发短信——
“你还来考试吗?”
过了一会儿,手机振动了,我赶紧直起身子,打开手机来看。
结果却是10086发来的短信。
我顿时泄气,又趴在了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拿起其中的一张试卷,草草地看着。
“申请入团的青年应有团员多少人介绍?”
两人。
“中国共青团的团歌是?”
《光荣啊,中国共青团》。
“……”
啧啧,这题目还真是仁慈,比我入团那会儿还要默写团歌歌词仁慈多了。
12:45的时候,人都来得差不多了,然后我就开始发试卷。
我刚把第一组的试卷发下的时候,有人叩了叩门,笑着说:“颜副书记,我来了。”
我一时间愣住了。
程逸回来了。他站在逆光处,头发剪短了些,校服依旧穿得齐整。眉目清朗,顾盼神飞,是与他离开时完全不同的模样,是我熟悉的他的样子。
“你差点就迟到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低着头说,然后继续数着第二组的试卷。
他与我靠近了些,笑着说:“再不回来,某人就该腹诽我无情无义了。”
我从他旁边走过去,把卷子放在第二组第一个的桌上,不愿与他多说,“赶紧去找你位子坐下吧,要开考了。”
“好的。”
他说完,然后乖乖地找到他的座位坐下。
之后,刚写了不过二十分钟,他便停笔,开始冲着我笑。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我的书。
三十分钟了,有人提前交卷走了,他还是待在座位上不动,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
然后,人都走光了,他终于站起身,把卷子交给我。
“你的任务完成了吧?”他问。
我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他的卷子,正确率还挺高。
“别看了,我可是仔仔细细把团章背了一遍的,比我高一背政治认真多了。”
说着,他把卷子从我手中抽走,放在卷子堆上,然后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颜筱,我想你了。”
他说得认真。
我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着头把卷子收好,然后朝门外走。
他跟上来,我们一块儿走下楼。走到一半时,我忍不住开口说:“可是,你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现在说这话一点意思也没有。”
“这几天一直在办丧事,没什么心情看手机……我错了,对不起。”他向我道歉。
“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嗯…”他低声说。
听得出来,他还是很难过。
“都会过去的。”我只能说这么一句百无一用的话。
忽然想到什么,我把卷子送到年级组之后就让他在二楼等我。然后我回了一趟教室,把之前做好的两枚银杏叶书签拿了出来。
“送给你。”我笑着把其中一枚递给他。
他显然有些惊喜,把那枚书签放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你什么时候做的?”
“之前校运会捡了两片银杏,就想着做两枚书签好了,你和我一人一个,喜欢吗?”
“很喜欢,”他笑了一下,“谢谢你。”
我又问他:“那你现在有没有心情好一点?”
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说:“以前我姥姥用枫叶也给我做了一枚书签,我现在还存着。现在又多了一枚,我很高兴。”
“你姥姥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我笑着说。
于是这个温暖的午后,我和程逸站在二楼的走廊上,聊了很多很多。
远方天际蔚蓝,白云疏淡,偶有一两只孤鸟飞过。虽说不及晚霞明艳,却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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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把前面内容改了一下,所以更得比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