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还在声泪俱下的诉说自己的苦衷,说自己是如何被父皇冷落,如何被宠妃欺辱,又如何被他们兄妹俩给气的半死。
靖恒只沉默着,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在那里重复着已经说了不下千次的话。
每次进宫,她都是这些话,仿佛永远也说不腻。
他明白母后是想让他争一争皇位,可他对那个位子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有厌恶。
他想做一个闲散王爷,领个闲散职位,将来娶一个温婉端庄的妻子,再生几个孩子,一家人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世,但母后始终就是不肯死心。
就连自己的妹妹都被她推了出去,当成武安侯府支持他的筹码。
她还在哭,还在各种暗示他不要撒手不管,靖恒实在忍不住,一把将案上新换的琉璃花樽扫到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他冷冷道:“够了。”
他很少发脾气,对着自己母后更是恭敬孝顺,每每笑脸相对,乍见他发怒,皇后也不由被唬的呆住。
靖恒顿了片刻,还是温柔替她拭去颊边泪水,语重心长道:“母后,皇兄的生母早逝,等他当了皇帝,以他的性子,一样会尊你为大靖的皇太后,你又何必非要儿臣做不喜欢的事?”
皇后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道:“靖轩是那个贱人所生,贱人虽死,焉知她的孽种不会记恨本宫。”
靖恒嗤笑一声,几乎想说那也是你咎由自取,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他沉声道:“您放心,皇兄与儿臣一同长大,兄弟感情深厚,即便是看在儿臣的面子上,他也不会不敬你。”
皇后道:“你别跟母后扯这些没用的,等枫儿嫁到武安侯府,许文柏父子必会站在你这边,再加上你表弟手上的兵权,不愁斗不过靖轩。”
靖恒叹了口气,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母后,儿臣不想与皇兄斗。”
“现在由不得你想不想了。”
靖恒一愣,反问道:“母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冷哼一声,面上是一切尽在掌控的自信。
“您做了什么?”靖恒牙关紧咬,一字一句的质问道。
皇后微微扬一扬下巴,满不在乎道:“你父皇只有两个皇子,死一个,皇位自然是剩下那个的。”
“只要靖轩死了,本宫也就不必再忧心了。”
明明是害人的事,可她说起来竟如此轻松自在,面上不见一丝不忍,仿佛只是拔一枝不起眼的野草那么简单。
靖恒眼里满是不敢置信,惊起一身冷汗。联想到皇兄今日被禁足,虽父皇没有明旨,但他耳边还是听到了一些关于皇兄在猎场试图利用灰熊行刺的传言。
他之前对这传言嗤之以鼻,皇兄最是仁善,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可母后如今说这话,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事情原委。
“灰熊一事,是您安排的,然后您又嫁祸给了皇兄。”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语气里只有肯定,他都不需要去问。
皇后并不否认,道:“你太优柔寡断了,母后不得不如此,这都是为了你好。”
靖恒已经厌烦了这句“为了你好”,真要为了他好,就不会不顾他的意愿,非要将他置于如此境地。
“可是皇兄仅仅是被禁足,可见父皇并不想杀了皇兄,又或者,父皇已经知道了此事是你所为,您就不怕东窗事发吗?”
“不可能。”皇后斩钉截铁的反驳道,她行事自不会留下把柄,当初但凡是接触过灰熊的,全被灭了口,除非死人能开口,否则便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只是可惜了,关键时刻你父皇居然对靖轩动了仁慈之心。”她自顾自的说着,丝毫不认为事情有可能会败露。
靖恒无奈又心痛,喘着粗气道:“您自己一人谋划不了这样大的事,是谁帮您的?”
“武安侯?还是外祖父?”
两个人,皇后都没有否认,所以许家和祁家都搀和进来了。
靖恒蓦地一笑,语气悲凉:“您有没有替枫儿想过,她是要嫁给许世安的呀,万一……”
皇后骤然起身,神情凌厉的打断靖恒:“没有万一,事已至此,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母后,你们兄妹,还有枫儿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没命!”
靖恒已经不想去问靖芷枫肚子里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他双手抬起,用力了搓搓脸,近乎自言自语道:“母后和外祖父手上沾的血还不够多吗?”
到底要死多少人,才能满足他们对权力的欲望?
靖恒觉得自己在这里多待一刻都会疯,他起身,不顾皇后如何喊叫,自顾自的离开凤仪宫。
如今的情况,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若参与夺嫡,势必要与皇兄反目成仇,血流成河是必然。
若继续置身事外,便只能等着东窗事发,母后逃不了,他也一样。
靖恒出了凤仪宫地界,宫道遍地,他却心下茫然,一时不知该往哪条路上走!
*
含元殿,安庆帝才午睡起,便听高永文说冯奕已经等候多时,安庆帝喝道:“还不快请进来,朕不是说了,只要冯卿来,无论何时,都立刻通知朕吗?”
高永文忙伏地跪下,告罪道:“是奴才该死,还请陛下恕罪。”
安庆帝甩了甩手,不耐烦道:“赶紧去请冯卿进来。”
高永文惶恐应了声,站起后一直倒退着到门口。
今日阳光甚好,冯奕站在殿外的云龙石阶上,微微仰着头,任由阳光倾撒在他脸上。
他方从公主府出来,今日公主准备的药浴同昨日一样,让他再次无梦无惊的睡了两个时辰。
只是离了那药水,他的身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寒冷。
“掌印大人,陛下有请。”
高永文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冯奕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疑惑道:“高公公怎么今日无精打采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高永文闻言一愣,心下有些惊讶:“劳掌印记挂,奴才无事,只是到底年纪大了,侍奉起陛下来未免有些力不从心,倒让大人见笑了。”
冯奕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高公公是打小就伺候陛下的,恐怕离了你,陛下会有些不习惯,只能辛苦高公公了。”
“掌印大人哪里的话,侍奉陛下是奴才的荣幸,怎敢提辛苦二字。”
“是啊,陛下仁德,想必高公公也是愿意一直侍奉的。”
冯奕说完这句话,便进了含元殿,留下高永文在原地怔愣。
他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冯奕的话,末了嗤笑一声,心道仁德二字,与当今陛下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诚如冯奕所说,他是自小便跟随陛下伺候的,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他还能不清楚吗?
说他仁德,当真是讽刺了“仁德”二字,他很好奇,冯奕为何对安庆帝有如此评价,他今日主动与自己搭话就很不寻常,难道是有什么他没想明白的地方?
高永文一下一下的摸着拂尘的麈尾,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