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之计,也只能暂且将这玉先收着另寻法。缙和终是官家捕役,虽信着鬼神之说,但也不能就此随意糊弄过去。还是照惯例,吩咐人排查了梨落园往来的路人,又招了几名附近的邻里细细盘问,这才作罢。
心里却有了盘算,苦主尸体伤口诡秘异常,绝非寻常利器所为,平日里与人又素无恩怨,既无钱财可贪,又是孤身一人,更何况这桩桩件件都指向三十年前的那个失踪已久的女人,莫不是,真的是女鬼作祟。
因天色已晚,临走前,缙和便吩咐人,护送着夏染回府,才算是礼数周全。夏染推迟不过,便取了些班主的血,又嘱咐他道
“缙大人,恕小女子直言,这尸体中了尸毒,又是含恨而终,戾气极重,万万不可留着过夜,连夜烧了吧。免得日后化作厉鬼再害人。”
缙和看她年纪轻轻,却说得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的,既是好笑,又是半信半疑。
“大人可是不信?”
他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点了点头道“行,烧了就烧了吧,还是小心点为好。”
得了他的保证,夏染才觉得心安些,出了那戏园,刚刚过了酉时,街上便是空无一人,平日里来往热闹的小贩摊铺都早早的歇息。
两排的商铺紧闭,这接连着两天附近的邻里撞了鬼的不在少数,如今还摊上了命案。这天一暗,家家户户便各自求神拜佛,驱邪祈福去了。
夏染走着便觉得背后发凉阴冷,回头一看,果然站着青衣,她一头披散的头发,盖住了自己的脸,换了件赤红色的长袍,手上留着几寸长的黑色指甲,一路滴着血。
它的煞气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重了许多,或许是杀了人的缘故,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红煞。只是她为什么要杀老班主?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恩怨么?
如果说老班主是害死她的凶手,那大仇已报,不该是了了夙愿,离开投胎去么,为何怨气还如此的重。难道,杀她的人正是她的情郎,这玉的主人?想到这里,夏染觉得全身一抖嗦,她知道青衣是跟定了自己,便也不再抵抗,跟就跟着吧,只要不要乱杀无辜就好。
阿彪一路跟着,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街上又空无一人,背上又冰凉刺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想起今天的尸体,就小心翼翼讨好夏染道
“奚姑娘,果真会些降魔伏妖的法术?”
“算不上,只是会些自保的道法之术而已。”
“那这世间上真的有妖怪?”
夏染停下了脚步,回头间,看着青衣闻言露出了诡谲的笑容,咯吱咯吱作响,血盆大口里浓稠的黑色汁液流了下来,便觉得恶心,沉寂了一会儿,便冷冷答道
“那大人觉得班主的死,还会有人做得更残忍么?”
妖即是妖,若是犯起杀孽来手段自然比人残忍一百倍,尤其它们骨子里便嗜血,一旦杀红了眼,届时也顾不得什么冤仇报怨,必然是见人就杀的。
阿彪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开口道
“实不相瞒,奚姑娘,在下是想厚颜无耻的向你求些保命的符咒什么的。
小时候,在俺们老家,也是闹鬼,死了七八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来了个游方术士,将那些个脏东西,收伏了起来,这才免了灾祸,救了大家的命。如今戏院闹鬼,俺们难免会沾染些污秽,姑娘心善,赐俺们些安身立命的法门,也好壮壮胆子。”
夏染没有想到五大三粗,看着大大咧咧的阿彪也是惜命的,心里觉得又是欣慰又是好笑,从兜里掏了个符咒给他道
“这倒也无妨,只是实不相瞒,这咒只对一般的孤魂有用,对冤死的厉鬼是毫无用处的。但求个心安,大人收去便是。”她言下之意便是青衣她也不一定有万全的法子对付。
“啊?”阿彪失落的将它揣进怀里,那这样说的话,岂不是跟没有也是一样。
“若是你不喜欢,可以将还给我。“
“别别别,谢谢姑娘好意,这恩情俺会记得了、有总比没有好。”
夏染看着阿彪后面的青衣,怕他口无遮拦,惹了那恶鬼捉弄,便提醒他道
“神鬼学说不可谓全信也不可谓不信,这世道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就算是鬼魅魍魉生前也总归是个普通人而已,也只是含冤受屈,尸骨无存的可怜之人。连往生投胎的机会都没有,才会丧失理智,变成歪门邪道。
有因必有果,你们皆说这老班主乃是心善老实之人,我看则未必,若非如此,青衣并不会第一个杀他,只是这其中缘由蹊跷应需要我们去寻解。”
“姑娘说的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俺们行的正做得直,那鬼怪也自然不会找上俺。”
“大人看得通透便好。”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回了苏府,远远就见到司珩,小厮提了盏灯笼,给他披了件外套,他咳了两声,见着夏染便迎了上去道
“娘子这是去了哪里,怎么一天也没着家。让我一番好等。”
他带些责备的语气怪她,又见夏染身后的男人,轻皱眉道
“这位是?”
阿彪抱拳行礼道
“苏官人,在下是衙门的捕役阿彪,今日梨落园出了杀人案,奚姑娘刚好在场,又知道些内情,我们头儿便请她协同一起办案,这才耽搁了时间。”
夏染搀过司珩,替他顺了顺背,道
“相公不必为妾身担忧,阿彪是特意护送妾身回来的,倒是你,大晚上的,在这里吹风受寒,若是累了身子岂不是罪过。”
或许是相公二字让他十分受用,连眼里都流出了平日里少见的温情。
夏染不觉声色地阿彪方向看去,却发现青衣不见了。
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又听司珩对阿彪客套了几句,阿彪才算离开,待他走的远了。
司珩陪着夏染入了府,用了膳后,他便开始灯下做账。夏染随意翻了翻,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司珩见她如此好奇,便抬头说道
“苏府虽算不上京里的大户,但也是衣食无忧,平日里若是有什么喜欢要买的、要记得提前跟账房支要。如今你已是家里的主母,苏府的钱自然是你的钱,不必跟我客气。”
“相公何处此言?”夏染正觉得奇怪,司珩便欺身靠上她的身子,从她兜里摸出那枚玉佩,笑到
“方才远远见你握在手上,门口见了为夫便偷揣进兜里,早上出门的时候你并没有带着,想来是今日新买的了。你又没支银两出门,所以就特来问你,从何而来?”
“相公误会了,这是今日在梨落园里,在那青衣的房中拾得,想来是跟案子有关,缙大人便许我带回了家里好好探究一番。”
司珩见她如此急躁得解释,勾了几分笑意,以指磨蹭着她温润的耳垂笑道
“那方才倒是为夫唐突了。”
说罢便收起方才开玩笑的做派,将那块玉放在手里细看了一番。
她白润的耳垂因为他的揉捏而发烫,侧了侧身子,说道
“相公可曾见过此物。”
他以指腹轻划玉上的纹路,喃喃道“玉我是没见过,但是这图案我该是认得。”
夏染欣喜若狂,便无意识的双手紧紧攀上他的胳膊,忘形得说道
“快说来妾身听听。”
男人颇为受用,说道
“这是王府的家徽。”
“王府?”
“嗯、就是皇城最大的米商,王老爷子的家徽。平日里我们去王家铺面进米,米缸上都会有印刻这样的图案,苏家与王家也有些生意往来,所以我一眼便认得。”
所以这就是今日大家都熟悉却想不起来这个图徽的原因,原来的买米的时候见过。
那青衣的事便算是有眉目了,夏染激动得问道
“那王府可有年过半百的老人。”
“其他人我倒不知,王府乃钟鼎之家,人丁兴旺,是城里的大族,所以若是这佩若真的是出自王府,按着这质地和样式,寻常人也得不来,想来是王老爷子的。”
“那青衣的情郎可是王老爷子。”
司珩摇了摇头,以指弹了弹夏染的脑袋,“你有所不知,王老爷子王思是十里八乡出门的老好人,身边也只有一名结发妻子,恩爱有加。更不可能出入青楼戏馆,试问这佩又怎么落到梨落园。”
“你不信?或许那王老爷子是沽名钓誉之辈,他本就背信弃义,背负了青衣,更有甚者,他或许就是杀害青衣的凶手。”
“我并无不信,只是。”司珩若有似无的看了看架子上摆放齐整的青瓶,莹闪的灯火,将那些瓶子照着透亮,竟晕出妖异的光芒。
“丧心杀人者自有官捉,作孽为妖者必有道擒。我只愿你置身事外,每日伴我饮酒赋诗,赏花对月,便已足矣。”
夏染被他的话语打动,她又何尝不想如此,只是这先不论她的命格穷凶极煞,这一生,注定要与鬼怪纠缠,再者她虽不是茅山道术的入室弟子,但师傅的养育之情和茅山仙道的保命之恩,她不得不报。
师傅这一辈子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最终也死在妖邪手中,如今青衣化孽作妖,她是不能不管,一定要早日找到她的死因和尸身,让她了了凡尘夙愿,早日投胎转世为人。
见她沉默久久不语,司珩便知她所想,也不再勉强,只柔声道
“若是你明天执意要去王府,我便陪你走一趟,毕竟我与王老爷子也算旧识,比你方便些。”
夏染心中一暖,只见他清瘦的身子踱到内室为她点上安神的香,铺了铺床,对着镜子解扣脱衣。
“相公,谢谢你。”夏染走了进去,接过他的动作,明明才在一起几天,却好像做了好久的夫妻那般,平和宁静。
他仰着下巴,任她为自己解扣脱衣,笑到
“等案子破了再谢我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