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渊缘(6-9)太剧透了

晴天霹雳。

五雷轰顶。

思倾怔在原地。

“呃,”周澂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以往的伶牙俐齿悄然无踪,只剩下笨嘴拙舌,“我看得出来,你其实挺喜欢上神的对吧?那日你私自出宫,我就猜到你是去沁水了。你没听我说吗,这种推论虽然显而易见却又漏洞百出,如果我是小侯爷,干脆就把上神也一起弄死……呸呸呸!我在说什么啊!思倾,你别听我胡说八道,我这都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我知道了。”思倾还是不甚清醒,“谢谢你安慰我,其实我就是觉得……我就是觉得……”

她想起了初见时举杯浇愁的他。

“这都什么事儿啊……”思倾捏捏山根,看到周澂担忧的目光,“澂儿,不用担心,我很好。我去给我父王写封信,他说不定有办法。”

周澂还想说什么,思倾已经起身走了。

果然是这样吗。

思倾回了重华宫,想去书房写信,刚跨进书房的小院,就和夹着一沓书籍卷轴的云垂影撞了个满怀,有两个卷轴被撞掉在了地上。

“温思倾?”云垂影风风火火的。

“宫里不比别处,请郡主谨言慎行。”和璧抢在思倾之前。

“嘁。”云垂影没理她,蹲下去捡卷轴,“狐假虎威。”

“不用。”思倾忙帮她捡起来,“你叫我温思倾,那我以后就叫你云垂影。怀璧,你去送郡主回去。”

“是。”怀璧福身,接过了云垂影手里的书本。

云垂影看了思倾一眼,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公主何必与她客气。”和璧愤愤不平,“没规没矩的南蛮子,也配得上郡主高位?”

“合璧!”思倾略带责怪,“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婢子还不是替公主不平……她就是故意欺负您!”和璧跺脚。

“算啦算啦,这都不重要,她千里迢迢来这,估计心里也不痛快。”思倾道,“你以后别理她就是了。”

“好吧。”合璧瘪了嘴,“都听公主的。”

她们走进书房,和璧找来墨块研墨,却在砚台下发现了个小册子:“公主!您快来看,这是什么?”

思倾正想着要怎么和父王说这事呢,她坐在桌子前,随手翻开了那本簿册——

其上墨痕未干,不是周澂的字迹,想来一定是云垂影方才落下的了。

“应该是云垂影的,一会儿怀璧回来让她辛苦再跑一趟吧。”思倾扫了一眼,就放下了。

“哼,我倒要看看,这南蛮子都写了些什么。”

“和璧——”思倾没拦住,叫和璧给抢去了。

“诶,好奇怪啊,这——忘川……公主,这个字念什么?”

思倾听到“忘川”二字时便浑身一激灵,等看到那切切实实的三个字之后,更是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

“忘川戒?!”思倾念出声,“快,先给我看看!”

“公主?”和璧不敢多问,又想到如果云垂影发现落下了这个本子,她们若是被逮个正着可就不好了,便去门口为思倾守着。

思倾大概翻了一下,里面写的全都是关于忘川戒的东西。

怎么回事?云垂影查这些做什么?难道身为主角之一的妹妹,从那个时候走过来的她,也不知道当年事情的全貌?

前面没什么好看的,思倾多少都见过但在后面,思倾看到了解开忘川戒的方法。

能解开?!

“郡主!郡主!您慢着点!”怀璧的声音——完了,云垂影回来了!思倾手忙脚乱的,想找纸笔把这页誊抄下来,可墨没磨多少纸也没找到——不管了,豁出去了!

“哎,郡主留步,”是和璧,“公主正在里面给给冥王殿下写信,吩咐了不让人打扰。您先请回吧。”

“不行,我有东西落在里面了。”云垂影要硬闯,“你让开。”

“郡主莫要欺人太甚。”合璧怀璧一同挡在云垂影身前,“您先是直呼公主名讳,殿下大人大量,不同您计较,您现在又想打扰殿下写家信,到底是何居心?”

“你们赶紧让开,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东西。”云垂影自知理亏,没有直接挽起袖子就上手,而是冲里面大喊:“温思倾!我落下个东西!你赶紧让我进去!”

“郡主!莫要扰了公主!”和璧道。

“是郡主来了?没事,你们赶紧让她进来吧。”里面思倾说话了。

云垂影与和璧互瞪一眼,便进去了。

“不好意思啊,”思倾道,“我方才去后面阁子里找纸去了,不知道你来。后面有许多漂亮的花笺呢。”

“怎么不让她们给你找。”云垂影扫了一眼桌案,上面有研了一半的墨块与几张散落的花笺。

“这种东西当然要自己挑啊。”思倾不好意思的笑了,“对了,我听你说是有东西忘在这里了……”

“是这个。”云垂影抽出了压在砚台底下的册子,“你没看吧?”

“你不说还没注意呢,”思倾强笑道,“写的什么啊?值得你跑这一趟。你和怀璧说一声,让她送一趟不就得了?”

“没写什么。”云垂影收好了册子,仍盯着那方桌案,“那我先走了。”

“嗯嗯,好,等我写完了,澂儿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到时候一起吃晚饭。”思倾道。

“嗯。”云垂影应了,转身走了,还不忘再瞪和璧一眼。

思倾忙让和璧怀璧守好门,她迅速拿笔把方才记下来的东西都写在纸上。

真是心都快蹦出来了。

吹干了墨,思倾便将花笺小心地收好。她又给父亲写了信,说的都是家常琐事,没有提忘川戒的事。

她父王还没到幽冥司呢,就开始给她写信,一天一封,思倾现在都攒了小半筐了。

不过……需要准备的东西还真多呢。思倾想着花笺里的内容——她没敢忘,直到现在那些东西都清楚地印在脑海里。她又想起云垂影对于扶渊的敌意,打消了与云垂影合作的念头。

云垂影她到底想干什么呢?思倾觉得,云垂影这人虽然脾气急了一些,人倒不坏,颇有些刀子嘴豆腐心的意味。想必她也是心中过意不去,想帮扶渊的吧。虽然思倾真的想找个人帮忙,但若是让云垂影知道了她偷看了那本笔记,云垂影还不得活撕了她。

吃晚饭的时候,思倾心情莫名很好。

虽然很难,但总是有个盼头嘛。

周澂却看起来没那么好,看了她好几眼。云垂影吃完了饭要出去走走,目送她离开后,周澂便开始担忧的看着思倾。

“我没事啦……”思倾没心没肺的,“澂儿,不如我们也出去走走?”

“好吧。”周澂低低叹了口气。

一路上,思倾一直问东问西,让周澂根本没有开口发问的机会。

“对了澂儿——”

“停,”周澂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这些有的没的以后再说,倾儿,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打算做些什么,关于扶渊上神的?”

思倾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骗不过周澂。

“倾儿,你先听我一言,”周澂让跟着的婢女都回避了,“我知道这忘川戒是你们幽冥司的东西,你或许有办法解开它。但你别忘了,那可是扶渊上神,天地灵胎,他都没有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退一万步讲,你就算能做到上神做不到的事情,但上神他真的就愿意去掉这个忘川戒吗?”

周澂的意思是,上神很可能自己能去掉那个忘川戒,可因为某些原因,他把它留了下来。

“那是诅咒,”思倾道,“没有人愿意背负诅咒。”

“我只是想让你谨慎一些。”周澂看着她的眼睛,“无论如何,小心些是好事,三思而后行。”

“嗯,我会的。”思倾点头。

“那咱说点别的,”周澂忽然换了一个语气,“你跟我说说扶渊上神,他怎么样啊?对你好不好啊?”

“嗯?”思倾不知该怎么回答,“什么……什么对我怎么样啊,什么好不好的……”

“别给我装,”周澂俏皮一笑,“你喜欢上神是不是?”

“周澂!你说什么呢?!”夜色盖住了思倾发烫的脸颊,“话可不能乱说!隔墙有耳,被人听去了可怎么办?”

“那就是承认了。”周澂拉着她,边走边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我们是朋友嘛,这种事你当然要跟我说啊。”

喜、喜欢吗……其实思倾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此时被周澂点破,反倒有一种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可……我觉得你不是特别喜欢扶渊上神啊。”思倾低声道。

“我哪有!”周澂反驳,“我之前就觉得你喜欢上神了,只是一直没机会和你提而已。实不相瞒,我这几天可是为了你做足了功课!”

周澂从袖子里掏出个信封:“我问的我爹,他以前和上神挺熟的,上神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我都给你问了。”

这来的就挺突然。思倾接过信封,问周澂:“明明你下午还和我说,少管上神的事情。”

“我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我看你这样子啊,十匹马都拉不回来。说实话,上神身份清贵,样貌又好,其实是个挺好的选择,我既然劝不动你,那不如就帮帮你。”

合着周澂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一面劝她不要再去招惹扶渊,一面还帮她搜罗这些……

“上神他……对我挺好的。”思倾忽然道,“不过就是对晚辈的那种好啦,他只把我当个小孩子……对了,他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呢,只知道我是冥族人。”

“对了对了!”周澂忽然喊道,“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倾儿,你暂且不要向上神表明你的身份,千万不要。我听说上神十分宠爱长宁公主,你若是说了这事,他怕是要给你当外甥女看待了。”

“喔,也是,我会注意的。”思倾立刻点头。

“嗯……你成天呆在宫里也不是个事儿啊……实在不行,你就请个假,我留在宫里给你打掩护。我办事,你放心。”周澂拍着胸脯保证。

天啊!她温思倾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得一个周澂这般好的朋友!

她激动地握住周澂的手,几乎要热泪盈眶。

“见过公主、县主,公主安好,县主安好。”身后忽然响起了几个女孩儿的声音。

思倾吓了一跳,立刻松开了周澂的手。

周澂可就淡定多了,拉着思倾回礼。

是成梦和元王义女平阳郡主。

“方才听公主上神……该不会是沁水那位吧?”平阳郡主叫钟离宜卿,虽然冠了皇姓,又与太子殿下排了同一个字辈——她其实比太子殿下还要年长一些——但实际上,她并非皇家血脉,元王没有子嗣,钟离宜卿据说是元王故人之女,因着父母双亡,元王十分疼爱她,才向天帝求了这份恩典。

思倾记得,平阳郡主被许给了紫阳世子,等成了婚,就是成梦的嫂子了。

“是啊,公主殿下今日不知是听谁说起了,说沁水还住着位上神呢,好奇得紧,都问了我一晚上了。”周澂捏捏思倾的手,示意她不用紧张。

“是、是啊,我以前在幽冥司从来没有听说过呢。”思倾挤出一个笑容。

“可惜了,这次太子殿下大婚上神没来,不然公主就见着了。缘悭一面,确实可惜。”成梦走近了,站在思倾身边。

“来了,怎么没来,我见着了。”钟离宜卿道,语气轻快了一些,“我那日去得早,本是想去找……咳咳,去找庄院长的,谁知就见到了。上神本是早早就来了,可不知怎的又要走,庄院长想拦他,没拦住。”

成梦听了这话,神色多少有些不自在。

“郡主说起这个倒让我想起来了,我听大太监说什么上神嫌人多,就走了。”思倾道。

“还真是上神能做出来的事。”成梦掩唇一笑。

“对了,”钟离宜卿站在思倾另一边,牵起思倾的手,不知不觉地就把周澂给挤到了一边,“公主见过庄院长吗?”

“庄院长?”

“是天时院的院长,在太子殿下的婚宴上坐的位置挺靠前的,穿白袍哪位。”钟离宜卿道。

“哦,我知道是谁了,可他看起来挺……不好亲近的。”

“没有啦,他也就是长得凶了一些……公主可知天时双璧?”

“不知道。”思倾老老实实地摇头。

“就是庄院长和扶渊上神啦。”平阳笑道,“扶渊上神早年也是在天时院念书的。”

成梦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了。

不知怎么的,思倾觉得钟离宜卿好像不太喜欢周澂,而周澂也是一直没说话。

思倾看向周澂,周澂却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几个小姑娘说了一会话,便各自回了,路上思倾问起钟离宜卿的事。

“她当然不喜欢我了,”周澂提起钟离宜卿也不恼,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你没看出来吗,平阳郡主心仪庄院长,而庄院长的心仪对象是我姑姑——她当然不待见我。”

“可她不是已经订婚了吗?”思倾问道,“等等,你姑姑?该不会就是……”

“没错,就是无名宗宗主,九重天第一美人。”周澂骄傲的扬起了下巴。

“诶,对了,那个第一公子是不是就是……”思倾忽然问道。

“没错,当然。”周澂仍然骄傲的点点头。

果然是他,思倾会心一笑。

“不是第一公子怎么配得上我姑姑这个绝世美人。”周澂得意洋洋。

“嗯?”思倾诧异道,“你说上神?”

“什么上神?”周澂也是一脸疑惑,“我说庄院长啊。”

“澂儿……”思倾翻着周澂给她搜罗来的东西,矮桌上的小灯忽明忽暗,“你如实与我说,令尊与上神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澂的眼睛根本没有从眼前的书本上移开,“家严向来心细,再说,他与上神是过命的交情,少年时也是亲近的很,知道这些怎么了?”

“我怀疑上神他本人都不晓得这些。”思倾看着纸上事无巨细的一字一句,“还有,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你这些该不会都过时了吧?”

“这你放心,我找的东西绝对没问题。”周澂放下了书,“家严还说,上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有什么事儿认个错儿撒个娇也就过去了,可千万别硬扛。不过我看你也是这不温不火的性子,想来应该没什么。”

……撒个娇?也许是受了那云家小侯爷的影响,思倾总觉得周澂的父亲好像也不大对劲。

“澂儿,不瞒你说,”思倾把散落的纸张重新收进信封,把怀里的花笺拿了出来,摊平了推给周澂,“我的确找到了破解忘川戒的方法,但是说实话,挺难的,需要的材料也极其稀有。你看看,这上面有些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你看有没有能弄到的?”

周澂看了一会儿,摩挲着下巴道,“没问题,这些东西我二爷爷都有,所需的法器在我太爷爷那里也应该都能找到——倾儿,给我一个月,我帮你把这药配好。”

周澂口中说的二爷爷是九重天的名医,而她的太祖,自然就是文山仙君。

“多谢多谢!”思倾高兴的冲着周澂连连作揖,“你可真的是帮了我大忙了!这么难的东西你都做的出来,澂儿,真不愧是你!”

“倒也没什么难的。”被她这么一夸,周澂也不免飘飘然,微微扬起了下巴,“只不过是用的材料难找了些罢了。倾儿,这个月呢,我去帮你准备准备,你呢,就多去沁水走动走动。说不定啊,等我这药做出来都用不上了呢!”

“周澂!”思倾羞红了脸,笑骂道,“也亏得你是大家闺秀,堂堂正二品的县主,怎的就说出这样没羞没臊的话来!”

“谁没羞没臊?”周澂也笑了,“小丫头,竟学着我的模样骂人,看我今日怎么收拾你!”

两个女孩打打闹闹,笑作一团。

却说沁水这边。

扶渊并不知道两个少女的打算——若是知道了,恐怕会被这两个年幼不更事的丫头气得发笑。此时夜已深,月至中天,他却仍捧着一本书在看。

花枝摇曳晚风——是苏启来了。

“你妹妹睡下了?”扶渊合上书,眼里满是倦意。

“睡下了。”提到那小猫儿,苏启不由得会心一笑,她今日不知去哪里疯跑,竟给尾巴尖的毛都给蹭掉了。小家伙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闹了许久才肯睡觉。

苏启与扶渊之间自然不会有什么隔夜仇,他与橘子一样,都是从小被扶渊养在身边的,扶渊向来又脾气好,生气也是与自己生气,从不为难他们。

“那你也早些睡吧。”扶渊道,“不早了。”

“上神不睡吗?”苏启像往常一样蹲在扶渊身边,“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的事……”话音未落,扶渊就感觉到有一只手撩开了他的头发,攀上了他的后脖颈,温热的掌心贴在了让他彻夜难眠的地方。

“你做什么!”扶渊猛然站起,因为头晕,又险些跌倒。

果然是这里。

“您又难受了?”苏启站了起来,拉着扶渊坐下,“可您应该和我说,橘子还小,可我已经长大了,能为您分忧了。”

再大不也是个毛孩子,扶渊对上苏启哀怨的眼神,腹诽道。

“我自有分寸,”扶渊敷衍道,“你不必太过担心。”

“可……可我听说,老夫人今日启程回了娘家,还不知何日才能回来。”苏启的声音微不可闻。

苏启话里说的老夫人,正是云都遮月侯的发妻,云垂影的亲娘。

“消息倒灵通,”扶渊轻叹一口气,“老侯爷向来不待见我,若没夫人拦着,活剐了我都没准儿;但即便老夫人也在,我也不能拿这道疤去捅二老的心窝子。”

“那怎么办?”苏启很着急,“您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对了,您和陛下、和太子殿下说过没有?”

“当然没有,”扶渊慈爱的瞧着他,“我可就和你一人说了。”

旁的事扶渊只和他一人说,他自然高兴,可到了这个地步,扶渊却仍有心情与他玩笑——

“您若不说,那我就去找太子殿下!”苏启起身像是生气了,还真要就这么走了。

“混小子,你给我回来!”扶渊叫住他,又苦口婆心地劝道,“阿宴他力排众议娶了楚楚为妃,此时还不知有多少事要应付,你别叫他分心。”

“那总得请个大夫来啊!”苏启退而求其次。

“小兔崽子,你非要全天下人都见识一下我这咒?”扶渊苦笑,“本上神的脖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瞧的。”

苏启拿他没办法,只得一个人生闷气。

“好了,这有什么,”扶渊让他坐下,“这才多大场面,像当年我叱咤风云的时候,你们都还没出生哪。先不说这个,我看月下这几日都没来,你可知他这几日干得怎么样了?我还真有点儿不放心。”

“上神放心,”苏启道,“您吩咐的事情,月下仙人一向不敢懈怠,方才那边来人回话说,再有个七八日,就能择干净了,到时再过来研究上神这个。”

“嗯。”扶渊点点头,“你明日去找人查查,那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竟有些不放心,一个小孩儿身上的红线比风尘女子的还多,肯定不简单。”

“是。”苏启应下,又道,“今天太子殿下又差金乌过来了,叫我给挡了回去。说是云家郡主进京一事,叫上神赶快给个准话。”

“准话?”扶渊本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听了这话又睁开了眼,“我能有什么话?啊,原来如此。这事儿我知道,他们今天这是调虎离山,叫金乌去拖住你,把阿宴的信递到了我这里。”

“太子殿下说什么?”苏启忙问。

“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云垂影近日来又造了什么孽,他又是怎么给摆平的——你说这云垂影和他有什么关系啊,他上赶子帮衬着,人家也未必领他的情。他自己尚且火烧眉毛呢,怎么还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

“这不来请上神了?”苏启笑了。

“哼,”扶渊不置可否,只是笑,“云家姑娘,这是要逼我出山。”

次日,崇明殿。

“阿橘?阿橘!”

扶渊领着苏启绕过大殿,提前来了后面的腊梅园,枝上金红交错,花黄似腊,花红胜火,甫一踏进去,便是浓香扑鼻。

今日是崇明仙君办了个梅花宴,照常按着礼数给扶渊送了帖子,扶渊这次却是破了天荒,不仅人来了,还送了好些礼物一并过来。满帝都谁不知他二人有旧怨,一时间被请来的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原本只是两张帖子,扶渊和苏启的。扶渊本不想让橘子跟着,想把她托给竹潜代为照顾,没成想竹潜也破天荒的要来赏梅。扶渊又不放心橘子一个人在沁水呆着,便偷偷把她也带来了,只是没有声张。谁知橘子闲不住,瞧着外头热闹,便趁着他二人应酬之时跑了出去。

“我就说,今日不该带你妹妹出来,现在倒好,走失了可怎么办?”出了沁水可就没有往日的自在,二人皆是衣袍繁复,加上扶渊畏寒,又加了件披风,更是行动不便,此时为了找橘子,只得小心提着衣摆,在花枝下做小伏低,艰难穿行。

“昨日难道不是上神说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家呆着?”苏启左顾右盼,希冀能找到一丝橘子的影子,“我昨儿还劝您呢,在家再危险也比这儿安全。”

“我怎么不记得?”扶渊瞪他一眼,“事后诸葛亮,这别千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我还真怕——”

“你们在这做什么呢?鬼鬼祟祟,不成体统。”

苏启回头,竟是竹潜。

“河神大人。”苏启见礼。

“我找你家上神,”竹潜见扶渊连头都不回一下,也着急了,也跑下来纡尊降贵地钻进花丛里,“你在这干什么呢?快出来,太子殿下和庄院长都在找你呢!”

扶渊被竹潜扯住,才无可奈何地回了头,抱拳道:“我家橘丫头找不见了,麻烦给他二位回个话,稍微等等。”

竹潜仍是不肯松手:“你诓骗他们多少次,如今这话就算是真的,他们也信不得了。”

“你要是怕他们找你,不如就同我一块儿找。”扶渊扯回袖子,“别在这光天化日的拉拉扯扯,叫人误会。”

“你——你就不能说点儿正经话!”竹潜确实是怕庄院长,否则也不会跟在扶渊身边,他转头冲来路看了一眼,对扶渊道,“不过这地方的确好,庄院长端方君子,崇明君不开宴,他是绝对不会过来的。”

“我总觉得你是在内涵谁。”扶渊穿过花丛,直起腰来,吩咐苏启去另一边找。

“是你疑心重。”竹潜道,“你把橘子送到月下那不好吗?非要带到这来。”

“我哪放心他呀,我就放心你。”扶渊边走边说,“再者,你没看他这几日忙着呢嘛。”

“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竹潜倒也实在,真帮扶渊找了起来,“前几日,就蹲在我身边,猥猥琐琐不知道要做什么,那脸皮,真是比你还厚。”

扶渊不走了:“你能不能说点正经话?什么叫比我脸皮还厚?”

“就是以往我说些什么,你都有些脸上挂不住,月下他可从来没有,”竹潜没有等他,自顾自走了几步,“不对,扶回川,你骗我呢吧?帝都堪舆图在你手里,你怎会不知橘子现在到底在哪?”

“庄师兄还有呢!他怎么不自己来找我,偏偏去问你?”扶渊没好气道,“要不我说这崇明殿——”

扶渊话音未落,竹潜便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我这崇明殿到底怎样啊?怎的没有后文了?”一道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温润如三月春风。

扶渊转过身去,便看到崇明君与一干长随小厮等,就站在梅园门口。

羽扇纶巾,温润如玉,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真是风姿不减当年啊。

“自然是崇明殿人杰地灵,灵气充沛,不然这梅花怎会开的这样好。是我一时心急,这才拉着竹潜来的,仙君莫怪罪才是。”扶渊微微欠身。

“上神言重,哪里谈得上怪罪。”别千端走下来,“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您这么说可就生分了。”

“仙君说的是。”扶渊迎了几步,同他一道走着,竹潜便低着头跟在后面。

“一会儿开席,太子殿下可是特意吩咐了要你坐在他旁边,”别千端拍拍他,“我送上神过去吧。”

“有劳仙君。”扶渊拱手。

竹潜品阶不高,位置靠后,进了园子便去自寻位置了。扶渊偷偷摸摸看了几眼,苏启不在,想来还在梅园里找橘子呢。估计别千端是发现他了,不想管而已。

最上首的位置,果然有两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殿下,师兄。”扶渊坐在钟离宴旁边,眼睛还忍不住往外面瞟。

“你看什么呢?”钟离宴皱眉,“方才去哪了?我告诉你,你可别在崇明殿里……”

“这些小事我还需要你嘱咐,”扶渊瞪眼,“是我把橘子丫头带来了,现下不知跑到哪去了。我让阿启去找,现在还没回来。”

“你那猫儿是得好好管管,”庄镇晓道,“在这里乱跑,成什么样子。”

“师兄说的是。”扶渊应了。

“扶回川,你先别说别的,那云家郡主,你……你可从未和我说过,他云侯有个这么泼的妹子啊!”钟离宴一想起云垂影,便是愁的茶饭不思,“信上那些也只是挑了几个严重的,其他的……”

“我怎的就没和你说过人家小丫头不好惹?”扶渊低声道,“当年在嘉兴楼里举着刀要砍我的,可不就是她?”

“你当时不是说是场误会吗?”钟离宴一拍桌子,“扶回川,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了。”

“误会误会,那当然是误会。”扶渊起身,把激动地要站起来的钟离宴按了回去,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殿下恕罪,您先吃杯酒,我和庄师兄有话要说。”

“快去快回。”钟离宴没办法,只得放扶渊离开。好在有庄镇晓跟着,也不至于就让他这样跑了。

扶渊不知道要和庄镇晓说什么,但他知道他这位师兄一定有一箩筐的话等着他。

“扶渊,殿下大婚那日,你就算再怎么……也不该就这样一走了之的。”果不其然,庄镇晓一开口就是这句。

“是。”

“你也不该躲着我们。”庄镇晓虽然严厉,但关切却不比钟离宴少半分,“若有什么事,也别刻意瞒着我们。”

“嗯,”扶渊点点头,“对了师兄,阿宴他怎么样?我知道他这几日一定不好过,况且我就是问了,阿宴也不一定肯说。”

“你既知殿下不易,就该多为他分担一点。”庄镇晓神色恳切,“太子妃这事你不好插手,但云都郡主这事,你来管再好不过。”

“我管,可我拿什么立场去管?”扶渊忧心道,“我还不如贵妃娘娘有资格去管她。诶,对了,我不如去求贵妃娘娘,让她多费费心。”

“我看不成,”庄镇晓道,“难道前头殿下信里没说吗,郡主摔了娘娘的十二先生,言行多有不敬。”

“啊……给摔碎了一件儿?还多有不敬?”扶渊可终于理解了钟离宴。

“你之前不是同我说,云侯的妹妹就是你妹妹,你怎么没立场管她?”庄镇晓问道。

“我……呃,师兄这话……”话已至此,扶渊也不知该怎么回话了。

“……师、师兄,其实也不止是这一点,”扶渊硬着头皮,“云家太特殊了,是真真正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云垂影如今在宫中作天作地,大把的把柄落在旁人手里,定然不是老侯爷的意思。像阿宴这样一味地给她收拾烂摊子也不是个办法,别千端迟迟没有发难,难道不就是相等垂影犯了罪无可恕的错,好把云家一网打尽吗?陛下也早就想收回云都了,自然也是一味地纵着她。”

说道最后,扶渊忽然放低了声音。

“那你的意思是?”庄镇晓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得敲打敲打她,拿她身边的丫头小厮也好,拿云都那边也好,得叫她吃点苦头,收敛一些。”扶渊也低了声音。

“说得不错,那你打算怎么办?”

“就先拿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开刀,现在执掌凤印的不是同尘那闺女吗?好办。”扶渊想了想,“再不行就和老侯爷说,届时还请师兄修书一封送去云都,老侯爷虽然不喜欢我,可我瞧着,他就看师兄您顺眼。”

“好,这都是小事。”庄镇晓道,“其实我和殿下心里都明白,你这次来,为的就是云家郡主。”

扶渊笑笑,没说什么。

“女眷在东院那边,由别夫人领着。”庄镇晓道。

“云垂影也来了?”扶渊奇道。

“来了。我刚来的时候都议论纷纷的。”庄镇晓领着扶渊往东走,“长宁公主之女也在,上次你先走了,没见着,这次不见见?”

“那咱们就悄悄过去,远远望一眼就走。”扶渊远远就看到了远处的钗环,“其实,我早就忘了宁儿的样子,也忘了娘娘的样子。”

庄镇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地陪他往前走。

无独有偶,思倾也正鬼鬼祟祟地提着裙摆穿行在花丛之间。

因为她看到云垂影鬼鬼祟祟地摸出去了。

她知道这次花宴扶渊上神也在,怕遇到了被认出来,便带了宫女的衣服,去更衣的地方换上了,这才出来找云垂影。可云垂影是打小练武的,脚程飞快,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让两个璧去打听云垂影的下落,自己一个人往西园去了。倒不是为了支开她们两个,思倾是也刚刚想起来,云垂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八成是为了扶渊上神。

她摸不准云垂影的意思,虽然对方也在研究如何破除上神身上的忘川戒,可是思倾总觉得云垂影是要害他。

她一万个不放心。

还未到西园,思倾就看到了一个同道中人。

是平阳郡主和她身边的宫女和露。

怎么也鬼鬼祟祟的。思倾心底有了计较,偷偷过去了,果然看到了扶渊上神以及郡主倾慕已久的庄院长。

“郡主?”思倾声音压得极低,加上宫女打扮,钟离宜卿险些没认出来,主仆二人唬了一跳。

“小殿下?您怎么在这儿?还是这副打扮?”钟离宜卿又惊又奇,“我明明让倚云在那边儿守着的。”

“我没见着倚云姑娘。”思倾道,“我这……还真是说来话长了,我找云垂影,你有看到她吗?”

“没,我很早就出来了。”钟离宜卿的目光又回到了庄院长身上,“公主,咱们难得出宫一回,你那次不说想见见扶渊上神,这次正好,跟我一道来吧。”

钟离宜卿提起裙摆,掂着脚跟上去了。

思倾也忙跟上去:“郡主!咱们还是离远些,上神和庄院长他们都是什么修为?离得近了他们肯定就发现我们了!”

“没事,他们肯定没发现。”钟离宜卿眉眼间颇有些得意的神色,“以往我如此,庄院长若是发现了一定会请我出来,可能是他们说的投入,没注意吧。”

“嗯。”思倾应了一声,也偷偷向前走了几步。

他今天锦袍玉带,发上别着一枝药玉折股钗,看上去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她走着走着,却听得钟离宜卿忽然扯住了她,叫了一句不好。

“你小声些!”思倾责备道,“又怎么了?”

“公主可知帝都堪舆图?”钟离宜卿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帝都堪舆图就在天时院,所以之前无论如何院长都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如今我都跟了大半日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莫不是那堪舆图出了问题?”

帝都堪舆图思倾也听说过一些,它原本是帝都的守护大阵,由历代天时院院长传承和守护,有了它,除了大内皇城的其他动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有可能,可是,不过百步的距离,以上神的修为,也应该感觉到了吧?”思倾疑惑道,“难不成是看破不说破?”

“糟了!倚云!”钟离宜卿猛然站起来,刮断了几根花枝,她却不管不顾,和思倾打了招呼就拉着和露跑远了。

也没顾得上庄院长。

可她这么一喊,思倾就暴露了。

“……思倾姑娘?”扶渊看见她了,“你怎么在这里?”

思倾不怕别的,就怕庄镇晓认出她来。庄院长不知她闺名,却认得她这张脸。

“见过上神!见过院长!”她立刻福身,头压得低低的。

“你是……幽冥司来的宫女?”扶渊问道,“是来服侍公主殿下的吗?”

“是,公主殿下托我来寻云都郡主,我迷了路,所以过来问一问平阳郡主,谁知,郡主她……”思倾将错就错,话说的半真半假,磕磕巴巴。

“起来说话。”扶渊道,他见思倾起身却仍不愿抬起头来,以为她是怕庄镇晓,便也不再强求,“郡主怎么了?”

“好像是郡主身边伺候的倚云姑娘不见了,正急急地去找。”思倾快把自己的鞋尖儿盯出洞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扶渊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橘子!苏启!

“你们在这多久了?”扶渊走近。

“我是刚来,郡主说她……她跟了有半日了……”思倾越说声音越小。

“坏了。”扶渊回头看了庄镇晓一眼。

“你先去找,先把郡主追回来。”庄院长道,“我去找太子殿下。”

“行,”扶渊点点头,又低头对思倾道,“思倾姑娘,还麻烦你跟我来一趟,公主殿下那边若是怪罪下来,我给你担着。”

“没、没事,殿下她不会怪罪的。”思倾悄悄回头,看庄镇晓已经走远了,这才松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

扶渊没有接话,大步流星地走着,思倾得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上神,出了什么事了?”思倾却是不明白他们为何脸色大变。

“不好说,”扶渊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不对,先别走了,钟离宜卿跑得再快,也不至于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什、什么意思?”思倾险些撞上去,还好及时刹住了脚。

“我知道宜卿心仪庄师兄,按以前师兄说的,她是有空就过来偷摸跟着。你方才不也说,她跟了大半日了?我们竟然没有一丁点儿察觉,而且……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帝都堪舆图,不瞒你说,我刚来的时候橘子丫头跑丢了,我去找,那时就发现堪舆图不管用了。”

“橘子?”那小家伙也来了?

“对,苏启去找她,此时也不见了。”扶渊四下看了看,“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没事……没关系的!”思倾道,“现在找到橘子他们才是要紧事,难道上神也没办法吗?这是迷阵?还是别的什么?”

“我也在想,”扶渊在石桌旁坐下,“我与别千端关系不好,但他这也太急了……不像是他的风格,而且若是只冲着我来,这排场也太大了。”

“啊?”思倾没有听懂。

“这不是迷阵,是……”思倾看到了扶渊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的,她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你还真是命苦啊。”扶渊没再说下去,而是与她玩笑。

“我才不命苦!我、我命好着呢!”思倾在扶渊对面坐下,气鼓鼓地说,“我爹最疼我了!”

“好好好,你不命苦,我命苦。”扶渊冲着她笑。

“好端端的,上神为何说这些?”思倾认真道,“若上神命苦,那世上就没有命甜之人了。不说别的,就单论出身,您天生上神,这世上就没几个能和你比的。”

“这倒是。”扶渊故作骄矜地拢了拢衣袖,把思倾给逗笑了。

“拜托你一件正经事,”扶渊把头上的钗子给摘了下来,拿手帕包了,递给思倾,“这是当年先昭明皇后旧物,也就是你家主子的外祖母。她那应该也有一支一样的。你把这个拿给她,就当留个念想吧。”

原来是先皇后的东西,怪不得扶渊不戴金冠金簪,偏要戴一支素净的玉钗。

“我倒不记得殿下有这东西……”思倾接过,打开帕子看了看。素白的帕子上绣了一朵出水芙蓉,清逸隽雅。

“是先长宁公主的,回去好好找找,肯定有。我知道你们姑娘家戴这玉钗得戴一对儿,不然就不好看了。“扶渊说的头头是道。

“您认识先王妃?”思倾明知故问。

“何止认识,”扶渊笑道,“我与她一同长大,说是情同兄妹也不为过。”

“哦……”思倾点点头,“那上神去过幽冥司吗?”

“只在大婚那日去过,前去观礼,此后便再也没去过了。”扶渊道,“也不曾在她灵前上过一炷香。”

气氛忽然就悲伤了起来,思倾不忍再提,便道:“那你能不能和我说说王妃幼时旧事啊,我回去说给我们家公主听,她肯定高兴。”

“旧事啊……”扶渊抱着胳膊,仰着头看着远方,“我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什么。她以往挺淘气的,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惯着她,如今想来,宁儿没让他们给惯坏可真是个奇迹。”

“宁儿”是她母亲的闺名,思倾想了又想,又开口:“我……我之前听说,王妃下嫁之前,好像认识了个什么人,听说那人险些就在她出嫁时去抢亲了。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扶渊哭笑不得,难不成是温钰那厮?

“听冥王殿下说的,只不过他从不肯多说。”思倾有一说一,“难不成,是真的?”

“是真的,”扶渊坦诚道,“你们冥王该不会是和小公主说的,叫你们给听去了吧?”

“正是。”思倾凑近了,“您能不能说得详细点,我……公主殿下很想知道呢!”

“没什么好说的,”扶渊赶她,“说白了就是误会一场,不然你们冥王怎么从不和你们说清楚?”

“好吧。”思倾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却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误会,“上神,我们还要从这里待多久啊?我还没吃几口饭呢,饿死了。”

“不知道,如果庄院长他没中招,一会儿就有人来就我们;如果他也栽了,搞不好得明天。”扶渊手指一点,桌子上立刻出现了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还贴心的备了汤,连筷枕汤匙之类都备好了,“饿了就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哇,”思倾夹了个包子,“上神怎么还带着这些?”

“我才不吃他别千端给的东西,”扶渊嫌弃道,“我怕他药死我。”

“可是这席面真是不错呢……话说回来,上神和崇明君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思倾咬着勺子。

“虽说背后莫论人非,但我还是得说,这别千端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玩意儿,伪君子,真小人!”扶渊不动声色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点儿波澜。

“可我觉得崇明君他人挺好的啊,很亲切,总是笑眯眯的。”思倾尝了口汤,“好喝!”

“吃饭不许说话,”扶渊道,他一手支颐,看着思倾吃饭,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知人知面不知心,满帝都谁人不知他是个心狠手黑的,你可得让你家公主小心些,最好离他远点儿,还有那别家姑娘,也少来往,少惹是非。“

“之前,”思倾忍不住笑了,“也有个人和我说上神,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哼,他这话倒也没错。”扶渊听了没生气,笑了,“不过我怎能和别千端那个小人相提并论?”

“方才上神和我说少惹是非,可这京中是非多。”思倾又舀了一口汤,喝完了才道,“就比方刚开始,云都郡主偏偏要和我家公主住在一起,这么一闹,我们公主明明什么也没做,怕是就要和崇明殿结下梁子了,躲都没处躲。”

“这你可说对了,京中是非多。虽然此事系云都郡主一人所为,可免不了让崇明殿也跟着记恨你们。”扶渊开始指点江山。

“那我们该怎么办?”思倾放下筷子。

“让那别家姑娘知道,都是那云垂影一人所为,把你家公主与周家姑娘择干净,就足够了。你家公主最得圣心,他别千端再厉害再威风,也不过陛下脚边一条狗,不敢做什么的。”扶渊慢条斯理道。

“那、那,可是上神啊,我家姑娘若真的这么做了,不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云都郡主身上了吗?”思倾杏眼圆睁,她还以为上神要讲什么大道理呢!

“本就是她先闹事,怎么就成了你们推到她身上的?”扶渊笑笑,“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不必往心里去。陛下怎么舍得他的小孙女受委屈呢?”

月明星稀,不久天就黑透了。

扶渊把披风给了思倾,那披风很长,思倾坐着,那袖子都能耷拉到地上;对襟的披风,穿到了思倾身上,衣扣都到了腿上。

“上神……怎么还没有人来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思倾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看来师兄他也栽了。”扶渊掩着面打哈切,“明天,估计到天亮,就有人来了。”

“您能不能和我说说,这到底是什么啊?”思倾紧了紧披风,“而且,还有什么是你破不开的吗?”

“我破不开的东西多了。”扶渊哈欠连连,“这叫锁星阵,锁人用的,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阵法。可难办的就在这阵法出现在崇明殿里,肯定是别千端那厮设下的,我猜,他是想栽赃嫁祸给谁吧,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至于我为什么不破开它,因为这个阵法若是从内部强力破开,会出现许多恐怖的后果。我倒是没事,可苏启橘子他们可就不一定了。”

“栽赃嫁祸?”思倾不解,“怎么嫁祸?”

“哎?你不知道吗?在人家的神殿里随意布阵,可是重罪,就算是我也不敢这么玩。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知道的,这个阵法困住了一位上神,一位院长,还有一位郡主,这但凡出了点什么事情,都是要掉脑袋的。”

还有一个公主。思倾心想。

他们都没在说话,头顶寒星闪烁,不知道会不会有一颗注意到同样渺小的他们。

第二日扶渊醒来时,思倾已经不见踪影,而那件披风紧紧地裹在他身上。

“阿宴?”扶渊坐起来,搓了搓脸,“那小丫头呢?”

“什么小丫头,你清醒一点!”钟离宴使劲晃了晃他,“是老周家的闺女!”

“不是,那是你外甥女从幽冥司带过来的婢女。”扶渊道。他看着清醒,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虚无。

“我说私自布阵困住你们的是老周家闺女!”钟离宴要急疯了,“怎么办怎么办?老周他都快急疯了,现在父皇也不愿我和老周在一起,我若出头,又是徒惹事端。”

“哦,你说这个,我说的是跟我一起被困在这里的小丫头。”扶渊又趴回桌子上,“没事儿我就再睡会儿。”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钟离宴想把他提起来让他好好清醒清醒,谁知扶渊又自己忽然站起来,头顶到钟离宴下巴,给他撞了个踉跄。

“什么?!老周闺女?!”

本就有无数眼睛盯着他们,扶渊这么一喊,给了许多人光明正大打量的机会。

“你、你……”钟离宴眼神往旁边瞟了瞟,“注意仪态。”

扶渊扫视一周,看见别千端正冲着他笑。

“咳咳,”扶渊收回目光,压低声音,站直了,“不就是想让他家女儿执掌凤印,这手也太黑了些。今天是周家姑娘,明儿就得是楚楚。”

楚楚便是映川殿习家的大小姐,如今的太子妃娘娘。

“这谁看不出来?”钟离宴简直想骂人,“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这事怎么办?”

“好办,”扶渊道,“我早就看别千端不顺眼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解决了他。”

眼看着扶渊就要往别千端那里走,钟离宴赶忙扯住他:“你做什么!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一殿主君!你就是个白衣,拿什么去跟他斗?”

“那你叫我做什么?”扶渊忽然脾气就上来了,“你撒开,本上神现在就回去睡觉。”

“你——!”钟离宴松了手。

“这有什么难的?”扶渊整了整衣襟,披风被思倾裹得有些皱了,“你们不方便,我却方便得很。帝都谁人不知本上神心狠手辣嚣张跋扈?谁人不知我和别千端有过节?”

扶渊陡然提高了声音:“我今天还真就跟他杠上了,我看谁敢说什么!”

钟离宴虚情假意地拦了他一下,被他给甩开了。

“仙君,这是怎么回事?”扶渊直奔别千端,“怎的就把我大侄女给绑起来了?”

扶渊说的“大侄女”自然是周澂,她被缚仙索绑了起来,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曾经做掌印女官有多风光,现在摔得就有多惨。周同尘揖手立在一旁,没有言语。

“回川有所不知,”不同于扶渊的疏离与来势汹汹,崇明君叫了他的字,面上仍是一片温和,“昨日再次布阵把你困住的就是文山县主,她虽是个孩子,不懂事,可犯了这么大错……”

“哼,你也知道她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扶渊把周澂扶起来,解开缚仙索,把它扔在别千端脚边,“你敢绑县主,打的就是皇家的脸面;你敢随口诬陷我侄女,那就是和本上神过不去。我许久没出来,竟不知道你崇明殿已经穷得揭不开锅,要你如此不辞辛苦,还领了刑部的差事,把神殿当公堂审起案子来了。”

别千端这几千年也不是白活的,竟还能笑得自然:“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公然徇私枉法不成?天子脚下,请上神慎言。”

“仙君慎言。”扶渊慢条斯理,“她有没有错,不是你别千端信口雌黄颠黑倒白出来的,怎么?难道你的话才是法?”

“证据确凿,上神您随时都可以看。”别千端不笑了。

“我干嘛要看那些假的东西?”扶渊手搭在周澂肩上,朗声道,“诸位,如今我愿以神位担保文山县主的清白,同时,那些栽赃嫁祸的,若是让本上神查出来,必定百倍奉还。”

前面几句嘴上还是挂着笑的,说到最后直接冷下脸来,扫视着看热闹的众人。交头接耳的人们都噤了声,低下头去。

“去吧。”扶渊俯身,轻声对周澂道,把她送回了她父亲身边。周澂也不愧是周澂,不哭不闹,始终是泰然自若的样子。

“上神这是何意?难道让她就这么走了?”崇明君面上终有怒色。

“不然呢?”扶渊反问,挡在周澂身前,“难不成你还想和我打一场?挨了打才服气?”

“你——你以为我——”崇明君怒不可遏,却被一个少女给拉住了。

是别红玉。

崇明君看着女儿异常冷静的面庞,瞬间便冷静下来。问题不是自己打不过扶渊,而是根本不能与他动手。是自己着急冒进了。

“既然上神执意如此,”崇明君侧了侧身,“请吧。”

“别过。”扶渊冷冷道。

他们一行人走了,其他的也不好再留下来看热闹,也纷纷告辞了。

“你何苦这样与他针锋相对?”庄镇晓追上扶渊,“你说你昨日来时带了礼品,人人都猜你二人能重修旧好,至少面子上能说得过去,今日又……”

“那东西都是以前他往连远殿送的,我早就清出来了,一件不差,就等着给他送回来。”扶渊只顾走路。

“这些都好说,陛下那边又该怎么办?”庄镇晓好言相劝,“你想出来,不应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不会,他不会那么想。”扶渊抬头对上庄镇晓的目光,“我自有分寸。”

言罢,他拜别庄镇晓,带着苏启与橘子回去了。

“那小姑娘的身份不用查了,是冥王姬身边的婢女。”路上,扶渊忽然道。橘子早就睡了,只剩扶渊与苏启二人相对无言。扶渊抱着橘子,忽然轻轻咳起来,小猫睡得不安稳,翻了个身。

苏启见状,把橘子抱到了自己怀里:“上神许是夜里受了风,着凉了。回去热水泡个澡,多喝些热茶。”

“怎么就着凉了,我哪有那么娇气。”扶渊不咳了,强忍着,“是这路太颠咳咳……”

苏启:“……”

思倾来不及换衣服,就穿着昨天那身宫人衣裳,陪在周澂身边。

“澂儿,你还回宫吗?”思倾担忧道,“不如就告假一段时间。”

周澂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她父亲。

“去,”周同尘道,“你是个女儿家,不能这样由着他们糟践。”

周澂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思倾不明白周澂父亲的意思,却也没有多问,陪着沉默的周澂回了宫。

回去了周澂也依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思倾也不敢多问。不仅如此,她还让进进出出的宫女们摘了钗环宫绦,伺候时也要轻手轻脚,生怕扰了周澂。

直到晚饭后,贵妃娘娘身前的秋词姑娘领着一位医女来,说是她与周澂都受了惊吓,故而贵妃娘娘请了医女过来给二人诊脉。

“娘娘是各宫都派了人来,还是……”周澂终于开口了。

“自然是这重华宫独一份的。”秋词笑道。

“多谢娘娘费心。”二人谢过。

那医女诊过脉后,道:“公主殿下并无大碍,但文山县主受惊过度,须得好生将养,切莫劳累,吃几服药,便能恢复如初了。”

“有劳。”周澂谢过,又对秋词道:“秋词姐姐,如今我身子不好,这宫务也怕是有心无力。澂儿想把凤印归还于贵妃娘娘,万望娘娘垂怜。”

“县主这是什么话,”秋词忙道,“这是自然,县主受难,贵妃娘娘岂能坐视不理?您安心养着就是!”

“有劳姐姐了。”周澂的笑容依然是如此的大方得体。

“岂敢岂敢,”秋词忙道,“都是奴婢的分内事。”

她又将那医女引上前来,道:“这位是孙医女,以后专门负责照顾重华宫各位贵人们的。”

思倾一直满是担忧的看着周澂,等秋词和孙医女离开,她才开口问周澂:“我看你今日镇定的很,倒是我一直担惊受怕,结果反倒是你病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这傻丫头,”周澂笑道,转头又去吩咐她身边的婢女分云和怀璧她们去给那孙医女送赏钱,“我当然没病,可今早闹出了这档子事,宫里不好再让我做掌印女官,便寻了这么个由头,把凤印归还给贵妃娘娘。如此一来,无论是文山殿还是崇明殿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面子上是好看了!”思倾听她说没事了,心放了下来,怒火可是一个劲的往上窜,“可吃亏的是你啊!丢了掌印女官这份差事不说,还叫他们平白的污你清白!这可是重罪!扶……上神他昨日与我说,那崇明仙君是个伪君子真小人,我开始还不信,不成想是果真如此!”

“不说这个了。”周澂只是笑,“你说得对,上神他果然是个很温柔的人。”

“怎……怎么就温柔了……”思倾支支吾吾的,“说句实话,他今儿吓我一大跳。”

“这有什么可怕的,”周澂略有怪嗔,“他毕竟是个男人,有血气方刚的时候;你难不成还指望他像个大姑娘似的温柔持重?”

“倒不是这个意思啦……”思倾挠着脑袋,把头上的宫花摘了下来,“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与崇明君有这么大的过节。今日之事,若是不知道的,怎么看都像是上神他是故意与崇明君作对。”

“你……你被困在梅园之时,是不是与上神单独在一起?”周澂忽然问,狡黠地看着她。

“啊?怎么、怎么忽然……”思倾看着周澂因憋笑憋红了脸,“是啦!不过此前他和庄院长在一起,我怕庄院长认出来我,便谎称是公主从幽冥司带来的婢女。”

“喔,原来这样,那想必你也遇到平阳郡主了。”周澂果然料事如神,“听说她与两个婢女都走失了,你可知她们怎么样了?”

“都没事,平阳郡主毕竟年长些,见过世面,她们都没什么事。”思倾道。

“你说你出去是去找云垂影……可……”周澂压低了声音,“她并没有走失啊,据说最开始是太子殿下去找上神和庄院长,才在梅园里发现了这锁星阵。因着被困住的都是些贵人,在场的人没有敢破阵的,便去天时院请了庄院长的高徒来,几人折腾了半宿,才把你们给救出来。我发现你不见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眼,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好好的坐着呢!”

“你是说云垂影她……”思倾还想说下去,却被周澂给制止了。

灯花“啪”的一声,映着周澂鬓上的华盛流光溢彩。

“按理说不能啊……”周澂喃喃。

“什么意思?”思倾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崇明君是陛下的心腹,云都对于陛下来说就是一个心腹大患,崇明君自然也是想方设法要把云都收回来的,到时云家人将如何自处,云垂影要比我们都清楚,她怎么肯与崇明殿的人合作。”周澂看着她,眉毛都拧到了一起,一上一下的。

“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上神与崇明君这梁子是怎么结下的。云家虽然和崇明殿不对付,可万一云垂影更恨扶渊上神呢?”思倾开动脑筋。

“你这话也不无道理。”周澂想了想,“难道是和上神一起呆了一天,开窍了?”

“你快说!”思倾作势推她,“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好啦好啦,公主恕罪。”周澂嘻嘻哈哈的,思倾还是头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周澂笑了一会儿,才道:“很久以前的事了,是千年前北族入侵之时,我记得当时是……哦,对了,先是北境结界大量崩塌,才给了北方魔族入侵的机会。当时镇守北方的神将反叛,外族一路打到了帝都外风月关,当时请命守风月关的,便是刚立神殿不久的崇明君。”

“然后呢?”思倾追问。

“然后他也败了,退守京城。”周澂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陛下醒后,上神曾经弹劾崇明君养寇自重。”

“真的假的?!”思倾差点跳起来。

“不清楚,若是真的,陛下岂会留他到这个时候?可若说是假的……当时的叛将正是他坐下弟子,何况我觉得,上神也不是随意污蔑他人的之人,若要弹劾,那兵败便是最好的由头,又何必单放着这个不谈,偏偏去啃那硬骨头?”

“也是,那然后呢?”思倾往前靠靠,坐稳了。

“后来的事……”周澂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思倾需及其努力,才能听清她的话,“陛下不豫,太子监国,那时上神行事相当跋扈,比起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弹劾他的也大有人在,可能是那时年轻气盛,陛下罚了几次,上神仍不知悔改,陛下便寻了个由头,让他去了华胥。

“就是在回来的路上,崇明君下了黑手,当时的庄院长也跟着遭了殃……喔!说到这个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庄院长的师傅,便是外族兵临城下时战死的。据说他与上神私交甚笃……”

“死了不少人,”思倾道,“都是债。”

“再后来,庄院长回了帝都,上神则留在了云都——”

“难不成就是那时候……”思倾又不淡定了。

“你怎么不问庄院长是怎么回来的,上神他又是怎么没回来。”周澂不满。

“为什么啊?”思倾问道。

“我哪知道,”周澂踢踢腿,微微活动了一下,“后面的事你大概也都知道了,云垂影哥哥死了,上神带着忘川戒回来了。”

思倾坐了回去,怔然许久。

他竟是这样过来的。

【作者题外话】:捂脸,提前祝大家六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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