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晴,宜启钻、立卷,忌搬家、入宅,冲马煞南。
这天一大早,fcps欧洲总部的部长,即腓特烈·威廉·格拉夫先生,在仅仅三名随行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了柏林某贫民区的一间地下室中。
“就是这儿?”格拉夫长官一踏进这间地下室,脸上就露出了十分不满的神色,他问这个问题时的语气也显出了明显的厌恶。
“是的,长官。”随他一同进来的卡门还是保持着素有的冷静,即刻回答。
“这里的气味让我想起了火车站的公共厕所。”格拉夫一边扫视着屋子里的东西,一边言道。
这时,卡门身旁的一名男探员报告道:“这是一间由联邦警察总部提供的‘回形针计划’专用安全屋,条件方面嘛……确实比我们手上的资源要差一些。”
“‘一些’?”格拉夫用讽刺的语气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并顺手搬了张折凳到自己面前,一转身就坐了上去。
“抱歉,长官……”那名男探员擦了擦额角的汗,“但考虑到您的安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莫莱诺。”格拉夫没再理他,而是看向了卡门,问道,“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吗?不过就是一个有点反联邦倾向的杀人狂罢了,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
“请相信我的判断,长官。”卡门不卑不亢地回道,“这次的对手可能比我们以前遇到过的任何罪犯都难缠。”
类似的对话、乃至争论,在过去的几天里已经发生过多次了。
农历十五那天,“审判秀”刚结束半小时,卡门就写好了一份报告发给了上司;但格拉夫直到第二天才打开这封被标注为“紧急”的邮件,并对其内容不以为然。
格拉夫今年五十五岁,出身名门,年轻时是个有名的太子党;靠着家族的关系,他在几乎没有去过第一线的情况下,就在四十二岁时升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上。
像他这样的人,毫无疑问的……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的“死亡威胁”;从找他拼命的平民、到反抗组织的刺客,从深入床笫的暗杀,到兴师动众的强攻……不管动机如何,想杀格拉夫的人可是多了去了,但他还不是活得好好儿的?
从未成年时期开始,格拉夫只要是出现在公共场合,其身边就必然有人簇拥和保护;而保护他的人……非但人数很多,其中还有诸多在联邦麾下以“武力”强大而著称的精英。
以往无数次的事例都已证明了,要杀他格拉夫是一件很难的事……
因此,当卡门提出让他离开工作岗位、离开居住的豪宅、由明处转到暗处去“避难”时,格拉夫的态度是不屑一顾的;正如他说……他内心觉得“判官”不过就是个在暗网上哗众取宠的杀人狂而已,而他格拉夫可是“联邦公共安全委员会欧洲总部的部长”,连反抗组织都无法动弹分毫的角色,你一个杀人狂居然放话说要活捉我?
但卡门毕竟也是“有背景”的人,再加上她确实很优秀,格拉夫也不能完全无视她的意见;在卡门再三的要求下,格拉夫只能敷衍着表示自己愿意回家里“休假半个月”、并加强宅邸内外的守备。
没想到,卡门当场否定了顶头上司的提议,且有理有据地要求格拉夫必须住进安全屋去,而且……还不能是他们fcps自己的安全屋,因为她觉得判官对他们fcps内部的情报很熟悉,去了也不安全。
于是,经过了几天的讨论和斡旋,格拉夫终究是拗不过卡门,被迫来到了这间由联邦警方提供的、给一般卧底警员使用的安全屋。
此前那名男探员提到的所谓“回形针计划”,是一个在联邦政府成立初期,由第一任联邦安全局(fcps的前身,后与联邦防卫部合并成了fcps)局长罗狐启动的计划,旨在为联邦各部门的卧底人员提供长期有效且安全的后勤支援。
该计划以一种特殊的加密模式,将无数个“安全屋”的坐标汇编成了一串信息链的一部分,根据密码的规律,官方以时间(通常以年月为单位)为界将这些地点循环轮换使用翻新。一旦一间安全屋进入无人使用的“冷冻期”,其相关数据就会从数据库中以及信息链中删除,直到下一次被解密演算出来之前,就连官方自己都查不到这个坐标的记录;也就是说,除非是实际使用过这间安全屋的人告密,否则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能黑掉联邦所有的数据,也不可能查到这些地点的信息。
然而,过了大约半个世纪,到fcps正式成立的那一年,新上任的会长认为“回形针计划”是“已经过时的方案”,遂将其全盘移交给了警方,自己则重新成立了一个新的安全屋网络。
时至今日,虽然fcps在全球范围内拥有着许多条件优渥、物资充足、甚至可以用“过分舒适”来形容的安全屋,但在“保密”这一块,他们做得着实不咋地;这些安全屋被发现和攻破的事例每年都有发生,而一旦发生了……往往就意味着人员和经济上的直接损失。
卡门就是考虑到了他们组织内部的安全屋坐标被判官掌握的几率很大,故而才把他长官弄到了这个警方的基层卧底才会用的场所。
“嗯……”格拉夫不悦地从鼻子里出了口气,接道,“所以……我要在这儿一直待到下个月初一?”
“准确地说,是待到初二的早上。”卡门回道,“因为只有到初二零点时分,您才算是脱离了最危险的时期,届时……虽不能排除判官仍抱有来抓您的意图,但这种可能性至少比他在这十五天内下手的概率要低多了。”
“总之……”格拉夫双手交叉在胸前,没好气地念道,“就因为一个杀人狂的恐吓,我得在这儿关上十几天的禁闭……”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视线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在卡门的身上游移了一番。
今天很热,不过为了保持低调,卡门穿得还是较为保守——一件深色的短袖t恤配一条牛仔裤,加上一顶鸭舌帽,远看活像个假小子。但纵是如此,近观之时……她那粉白的肌肤和玲珑有致的身材,还是会让人口干舌燥、浮想联翩。
格拉夫自然是喜欢美女的,也不止一次地动过卡门的脑筋,但有碍于后者的身份,格拉夫也只能把这种想法停留在意淫的阶段;别说肢体上的骚扰,就连语言上他也不敢乱来……因为他听说过,多年前曾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教官动过卡门的脑筋,结果这货不但没占到什么便宜,还被卡门当场制伏并打成重伤……然后,这货被人横着抬进了医务室,不到半小时又横着抬出来,直接送进了fcps的“内务部”,此后就人间蒸发了。
格拉夫的家族纵是有点势力,但让一个联邦体制内的人像这样完全不留痕迹地消失……他可做不到。
所以,像卡门这样的女人,除非她自己愿意,或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格拉夫手里,否则也只能是个意淫的对象而已了。
但是,那句歌词写得好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越是这样的女人,越是让格拉夫难以抗拒,看着这么道吃不到嘴里的美餐每天在你面前晃,格拉夫有多难受,也是可以想象的。
“莫莱诺。”格拉夫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卡门的脸上,“我让你接手‘酆都罗山’这个案子,是看重你的工作能力,结果你接手的当天,就在有数千名民众观看的直播中以fcps欧洲总部副部长的身份发表‘让人质去死’之类的言论,而且还严重违反了包括最高安全保密守则在内多项条例,随后还对我这个部长提出了这么多无礼的要求,让我来配合你的行动……”他撇了撇嘴,“还有,你最好搞清楚,我现在待在这里,也是违反了常规行动流程及多项规定的,若是你在行动期限内最终没能抓到判官……”
“到时候我会负起相应的责任。”卡门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故而直接打断道。
“哼……”格拉夫冷哼一声,“责任吗……”他阴阳怪气地念叨了半句,“或许吧……但我们大家都知道,以你的身份……”
“我不需要特殊的待遇。”卡门又一次打断了自己的上司,“如果这次行动失败,我的过失该如何处罚,任由长官您来安排。”
“哦?”格拉夫挑眉言道,“任我安排?”他笑了两声,“呵呵……希望你这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明白长官您这番话‘确切’的意思。”卡门冷冷道,“放心,我说话算话。”
他们俩对话的时候,旁边那一男一女两名探员都很“识趣”地转过了身去,假装在看风景的样子;说白了……关于格拉夫那点心思,总部里的人谁又不知道呢,被他骚扰过的女探员本就不在少数,但大伙儿都是敢怒不敢言;反正拒绝他的人就被穿小鞋、而让他尝了甜头的就升得快,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了。
但无论如何,哪怕今天格拉夫把一些话说得再露骨一点,他们这些在他手底下当探员的,还不是得装作没听见么。
…………
十分钟后,离开了那间安全屋的卡门和那两名探员已走到了几个街区之外。
他们一同回到了一辆停在停车场角落里的suv上;这……是一辆fcps的标准外勤用车,在这个能把各种精密仪器和动力装置做到超级微型的年代,他们的这种配车几乎就跟移动要塞一样了,不但是设备和功能繁多,还能同时容纳七名探员在里面办公执勤。
“先把我送到罗森塔勒广场,然后你们就可以回总部去了。”坐上副驾驶位,并摘掉鸭舌帽后,卡门就立即对在此待命多时的司机下达了命令。
“遵命,长官。”司机应了一声,就发动了引擎。
坐在车后面的一名探员这时又问道:“长官,您需要哪套出勤装备,还有盯梢配置用第几……”
“都不需要。”卡门没等对方问完,就抢道,“我是去办私事。”
此言一出,车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转头看向了卡门。
就连司机也愣是把脸转了九十度……
“0955,注意看路。”下一秒,卡门及时提醒了一句。
司机这才重新看向前面,避免了把车开向围墙。
“长官……您这是要去……”一名女探员的八卦之心在此时熊熊燃起,要知道……在她、以及绝大多数同事们的眼里,卡门都给人一种“除了工作没有生活的机器人”的印象;但此刻,这个机器人居然在整个总部朝不谋夕的局势下、而且是在自己出勤的时间内……提出了要去办点“私事”?这是什么情况?
“去见一位老朋友。”卡门倒是回应得很淡定,并补充道,“别担心,昨天晚上我就已经打好了一份事假报告……有鉴于在接下来十二天内、fcps欧洲总部的最高指挥官就是我本人,我的这次请假无疑是符合规定、也得到批准了的。”
虽然她解释挺清楚,但“合不合规定”这种事显然并不是别人关注的重点。
当然,再怎么好奇,这些部下们也不太好开口再往深了问了,毕竟……卡门跟他们也不熟,或者说,她跟谁都不熟。
同事、尤其是上下级之间,关系若是没到那儿,有些话是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的。
只是……这就更让人好奇了,跟谁都不熟的莫莱诺长官,还真有“朋友”存在?
…………
上午十点,罗森塔勒广场。
一名戴着墨镜、穿着宽松的短袖t恤和七分裤的青年步行着来到了地铁站附近的一排公用储物柜前。
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嘴里哼着小曲儿,走路也是很轻快的样子。
他快速地输入密码,打开了其中一个储物格,从中拿出了一个鼓鼓的纸袋,随即就关上柜门,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并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愣了两秒,用手指把鼻梁上的墨镜往下勾了几分,瞪大了眼睛又看了对方两秒,才道:“卡门?”
卡门也看着他,平静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或者说……“有可能”是他名字的那两个单词:“詹姆斯·兰斯(james_rance)。”
“哈哈,这么巧啊。”兰斯确认了眼前之人是自己的旧识后,笑道,“没想到会在这儿遇……”
“我想跟你谈谈,你有时间吗?”卡门显然没有跟对方客套的意思,她还没等兰斯把话说完,就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呃……”兰斯被这样突然一问,有些茫然;他想了几秒,也没有低头看手机确认时间,便耸肩道,“好吧……可以。”
“跟我来。”卡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转身就走,步子迈得还挺快。
“哦哦……”兰斯慌忙跟上,小跑了几步走到了对方身旁,不过与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和半步左右的步差。
“那个……卡门啊……”走了一段后,兰斯忽又开口,“我问句可能不该问的,你要是不方便答就别答好了……”他顿了顿,问道,“我听说你从法学院毕业之后被fcps征召了?”
“是的。”卡门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这句根本不该跟一个平民透露的信息,“而你……据我所知,在被法学院开除后,留下了一堆案底,直到现在仍是职业不明的状态。”她也顿了顿,“对了,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姑且问一句,此刻你手里的纸袋里面装的是什么?”
“呃……”兰斯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来抓你的,只是随便问问。”卡门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接道,“其实,考虑到你是一个多年没有合法就职记录的人,我基本上也可以想到你是靠什么为生……虽然我觉得‘替人捎货(此处的‘货’一般指迷幻药或没有合法登记过的枪支)’这种连小混混都能干的活儿对你来说有些屈才了,但……”
“行了行了……”兰斯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卡门的话,“我坦白……是重口味的小电影,行了吧?呼……”他吁了口气,再道,“你这人还是老样子,自说自话地就在心里给人定了罪了,咱这老同学刚见面……你三两句话一说,我就差点儿赶上二十年有期徒刑啊。”
“小电影?”卡门侧目看了兰斯一眼,用怀疑的语气问道,“在这个年代还会有人用实物来转移影像资料?”
“你没听到‘重口味’这三个字吗?”兰斯提高了嗓门儿应道。
“明白了。”卡门闻言,迅速做出了一个推理,“你在网上花钱买了一些口味重到‘仅仅是通过互联网传输都有可能引起有关部门注意并追查来源’的小电影,所以你就亲自、特意……到这里来取。”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兰斯好像有点生气了,用不耐烦的口吻回道,“我懒得解释。”
“你不必那么激动,从前我就觉得你是个人渣,眼下这件事并不会对你的形象有丝毫的损伤。”卡门说话间,已行到了一家咖啡厅的门口,这时她停下了脚步,回头对兰斯道,“就这儿吧。”
“无所谓。”兰斯说句时,几乎是叹着气说出来的,看来卡门的毒舌已让他的情绪变得相当郁闷。
不多时,一名店员便将两人领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入座,这是个很不错的位置,透过身边的橱窗他们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当然……对卡门这样的人来说,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位置不太安全,容易被人从外面狙击或突袭。
在分别要了一杯咖啡、支开了店员后,卡门望着兰斯,率先言道:“那么……为了避免你对我的出现和这次邀请产生什么误会,在此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她微顿半秒,接道,“你是不是‘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