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君羡知道,此次来临阳,是肯定会见到她的。
但是,当赵氏真的来到他面前,在他的面前站定时,祁君羡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开心。
他不否认自己是个念旧的人。
但如今,当祁君羡看到赵氏,看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他名义上的生母时,却没有多少亲切的感觉。
“见过皇后娘娘。”
祁君羡只是微微欠身,行的是平礼。
——他是南溪的皇帝,按道理来讲,地位甚至是比赵氏要高出一截的。
行平礼已经算是顾及赵氏的颜面了。
眼前的妇人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雍容华贵,周身耳铛玉石,翠色宝玉,整个人珠光宝气,风韵犹存。
那一看便是久居上位的人才有的气质。
只不过,饶是这般雍容华贵之人,在祁君羡面前的时候,气场也不觉弱了几分。
祁君羡看到了赵氏头上的白发。
黑发中夹杂着的几根银丝,虽然不多,但是看上去却有些刺眼。
他依稀记得,赵氏爱美,从不肯让白发留在自己的头上,但是现在,她似乎也顾不得这些了。
彼时的赵氏,就站在祁君羡面前,满脸愁容,就连脸上的脂粉都遮不住。
她怅然地看着祁君羡,似乎是酝酿了半晌,张张嘴,缓缓开口:“君羡……救救你父皇吧……”
祁君羡想过。
想过赵氏见到他的时候,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好久不见”,“过得好吗”,哪怕是一句“有没有想家”?
但是,都没有。
赵氏见到他的第一句话。
——“救救你父皇吧……”
祁君羡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似乎有什么东西,甚至没来得及从他的内心深处破土而出,就已经被埋没在那厚重的土地之中,不见天日。
银黑色的眸中染了几分薄凉。
祁君羡突然没了跟这群人纠缠的心思。
他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将已经出现裂痕的茶盏不动声色地放回桌子上,这才抬眸看向眼前的赵氏。
“父皇?皇后娘娘恐怕是搞错了。”
祁君羡这样说着,眉眼清俊,嘴角的笑意无可挑剔。
赵氏的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慌张,她急急地上前一步,步子太大,险些摔倒。
一旁的祁明昭急忙上前扶住赵氏:“母后小心!”
赵氏只是看着祁君羡,眼中满是恳求:“君羡,他好歹是你的父皇啊,是你的生父啊……”
祁君羡轻笑,嘴角的笑意冷得不像话:“原来,皇后娘娘还知道他是我的生父?”
赵氏闻言,一时语塞,缓了半天才组织好语言,继续开口道:“本宫知道,那段时间苛待了你。”
赵氏诚恳地看向祁君羡:“本宫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愿意救你父皇,本宫可以劝他承认你的皇室身份!”
祁君羡闻言,冷嗤一声:“皇后娘娘,我想您可能是误会了,这皇室身份,您就算是求着给我,我也不会要的。”
临阳国皇子,这样的身份,可不是什么好称呼。
赵氏听了,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焦急,急躁地开口:“你究竟想要什么!?祁君羡,你如今既然来了临阳,肯定是来跟我们谈条件的吧!?”
“皇后娘娘这是哪里话?”祁君羡冷笑,眯了眯眼睛,宝石般的眸子深邃,“朕不过是来……庆贺新帝登基的。”
这话中的意思,分明就是说这祁允必死无疑,他来是为了看祁明昭登基的。
“你……你放肆!”
赵氏哪里能听他说这种话,对着祁君羡大喝一声,想要寻回威严。
只是那样的气势在祁君羡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分明是坐在那里的,但是那时候的气场,却是比所有人都要高大。
“皇后娘娘,如果您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赵氏咬咬牙,有些愤恨地看向祁君羡:“君羡,只要你愿意救陛下,你想要什么条件,我都会让陛下答应。”
祁君羡冷笑:“那我若是要临阳的皇位呢?”
“祁君羡,你在说什么!?”
一旁的祁明昭闻言,冷声开口,打断了祁君羡的话。
赵氏皱眉,脸色也变得难看:“君羡,你知道的,那皇位是你皇兄的。”
祁君羡冷嗤:“皇位是他的,名声是他的,这好处都给了他,皇后娘娘,您未免偏心了些?”
男人声音清冽,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揶揄。
赵氏垂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眼中的神色。
她现在在想什么,祁君羡并不在意。
他双腿交叠,清清冷冷地开口:“我的条件,皇后娘娘回去好好想一想,是自己夫君的性命重要,还是生子的皇位更重要。”
说完,祁君羡眼神示意,江青会意,将几个人都带了下去。
看到两人离开的时候,祁君羡原本带着冷笑的嘴角,便缓缓低了下来。
难过吗?
祁君羡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当赵氏来到他面前,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祁君羡就知道,他跟临阳最后的一点关系,断掉了。
人生大抵是如同那漂泊无依的浮萍,他也应当不该有家的。
总是这样的,祁君羡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习惯了。
一颗寒冷的心不住地下沉,再下沉,祁君羡看着从茶盏的裂缝中漏出的茶水,眸子越来越冷。
直到一道清清亮亮的声音传来。
“祁君羡——”
少女的声音如同救命的稻草,他分明要被无边的潮水淹没,她却弯着眉眼,笑着来到他的面前。
她歪着头,一双黝黑的眸子如同光泽剔透的宝石。
她背着手,乖乖巧巧地站在他面前。
她似乎伸出手,将他从泥沼中解救。
带着满脸的笑意与光,照进属于他的世间。
“祁君羡,江舟给我买了糖葫芦,分你一根!”
说着,少女将什么东西递到他面前。
祁君羡没看清。
他只觉得,眼前的少女笑得太明艳了。
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看什么呢?”少女歪歪头,不解地问道。
“光。”
有光照在那漫无边际的黑夜之中,祁君羡听到了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你说什么?”
祁君羡看着眼前的少女,柔了眉眼。
“我说,我其实也有依仗的。”
他有家的。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