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时间倒流,我还是没办法把青叶带走。如果我带她就没办法去上课,没有工资,咱们三个都喝西北风。”安樱非常冷静的说,“这是她的命,跟我一样,生来需要独立。”
安桦没话说。安樱的话会让人失去幻想,只剩下□□裸的现实。
过了一会儿,安樱看看祝良问:“你没事儿吧?祝良,看着脸色这么差。”
“没事儿,大概有点中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祝良强撑着说,“妈,你们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
“给一个亲戚扫扫墓,我当年就是通过他,才打听到戴爱国带着青叶搬家到这边的消息。”安樱望了望来时的路,十分感慨,说,“一晃快十年了。”
安桦开了辆吉普车,执意要把祝良送回学校。
安樱也说他看起来脸色很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祝良说不用,安桦也说没那么严重,就是被戴爱国给纠缠的了,还是回家吧,年轻人没事儿跑什么医院。
祝良上车,路上安樱问老太太是怎么走的,祝良就如实说了:大树,雷电,惊吓,心脏不好。
安桦听完一下笑出了声,又赶紧抬起一只胳膊捂住嘴。
安樱对祝良说:“那真是难为你了,青叶要是在家,那这件事就得她去料理。”
祝良说:“没什么,青叶即使在家,这样的事儿也本该是我去做。”
祝良屋里有点凌乱,这几天戴爱国不敢回家去住,祝良把卧室里的床让给他,自己每天在小客厅里打地铺,现在席子在铺在地上没收拾起来呢。
桌子上也是,摆着成摞的书和一叠子七零八落的稿纸,墙角也堆了书。
安樱问他这些书和稿纸是干什么的,祝良一边收拾一边说他在准备自学考试,平常也给报社写写稿子。
安桦一反常态,什么都没问,就只是卧室门口站了站,朝里看了几眼,说:“这学校家属院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离青叶单位也不怎么远,挺好。”
安樱看见了挂在门后的那把伞,也看见了摆在餐桌上整齐干净的两个小饭盒。
“青叶第一次打电话之后有来信吗?”她问祝良,“她一直没给安桦打电话,我们没就没有主动跟她联系。”
祝良就从抽屉里拿出三封信来,“青叶这些信都是老太太出事那天到的,这几天一直处理后事,我大致看了,还没仔细看,青叶说除了觉得小城里有点萧条,别的都还好。”
安樱就接过来那信,只翻来覆去把信封看了几遍,说:“俄罗斯啊,好远的地方啊。”
安樱和安桦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说回去还要上班啊,翻译资料啊啥的。
回去路上,安桦给安樱说:“我查看过卧室了,这孩子看起来还算朴素洁净,平日里应该没什么招蜂引蝶的坏毛病。”
安樱笑着摇头,“别把你那些招数用在祝良身上,没必要,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认真上进的老实孩子。”
“咦,人不可貌相,当年戴爱国初看也是老实憨厚的大好人,瞧瞧,真实面目是什么样子?”安桦一边开车,一边反驳,“小心点总是好的。论工作能力,我不如你。论看人,我觉得我还行。”
“行,你看人最准,好了吧?”安樱笑着看着自己这个小妹妹,“你这车开的谁的?”
“一个朋友的,炒股赚了钱,买了两辆好车,”安桦坦然回答,“我跟他可没什么感情纠葛,您放心,我回去加满油还他。”
“我去火车站送青叶时候给她说,出国工资比国内高好几倍,那工资存折的密码自己知道就行,不要告诉别人,”安桦又提起了青叶,“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听我的话,估计不会听。”
“不要告诉别人?你说别人是指祝良?”
“当然是祝良啊,俩人才结婚一年,感情能深厚到钱都不分你我吗?我怕青叶吃亏啊,”安桦脸上有点困惑,“但青叶说他们俩早就认识,算下来都快十年了,大街上见过?”
“是快十年了,我还记得他俩第一回见面。都还是小孩子。”安樱说。
“啊?他俩见过?你还在场?”
“就是十年前,我从乡下回城那年,我想带青叶走。”安樱说到这儿停下了。
安桦扭头看看她,“然后呢?为什么只接了我,没有带青叶回去?”
“戴爱国说,青叶长大了,根本不需要你,她见了你只会恨你扰乱她的生活!你只要把抚养费多给点就行了。”安樱脸上少见的添了几分痛苦,“我又犯傻,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青叶十二岁了,是不需要我了,就像我十二岁的时候,没有母亲,我也照样长大了,她又是恨我的。”
“青叶知道你来过吗?”安桦第一次听安樱提起这段往事,追问她。
“应该不知道吧,那天我没有进家,我记得很清楚,是在附近一个学校门口见的戴爱国,学生们正在中考。”安樱说,“戴爱国回家了,我没有马上离开。一个小女孩哭着出来,戴爱国追着要打她,我远远一看,那就是青叶。”
“姐,我知道爸把你当男孩养,你也确实坚强独立,但是有时候,唉……”安桦没说完,叹息一声,没往下说。
“是,爸把逆境锻炼人这句话烙在我心里,我长大后也总是要求别人独立。我做过了头儿,完全忽略青叶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又被戴爱国说我只会打扰青叶的生活,我都没有勇气过去告诉青叶,我是她妈妈,”安樱声音苦涩,“祝良拦住了戴爱国,青叶哭啼啼的跟祝良说了一阵,递给他两张纸。”
“你怎么知道那是祝良?那时候他才十五六岁吧?”
“我把青叶的信跟他要了一页,还看了他准考证上的名字。其实祝良还是以前的模样,只是长高了。最初我只知道青叶嫁的人叫祝良,还以为是巧合,没想到,还真的是十年前见到的那个初中生。”
“姐,你以后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儿了,”安桦沉默了半天,才接着说,“离婚没带走青叶,你后悔;回城之后没有接青叶回来,你后悔。以后跟随自己的心意走,不要让青叶觉得你那么无情。”
“是,我需要听取别人的意见,理智过头,有点薄情。”安樱很诚恳的说,“你也一样,不要瞻前顾后,付出一点点真心都要掂量半天,所以才30多岁了还没着落。”
安桦不假思索的承认:“对,我有时候就是有点瞻前顾后,我这也是被你跟戴爱国吓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果青叶和祝良真像你说的那样,能罕见的真心对真心,那我还真得为他们高兴。”
安樱就不说话了,靠在椅背上一大会儿才说:“以后少提戴爱国,想起来就觉得自己那时候年轻气盛,特别傻,特别自私。”
安桦也抿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兴致勃勃说:“姐,要不咱俩给青叶置办个房子吧?他们住那个学校宿舍有点简陋了。”
“先别给她制造负担了,”安樱有些疲惫的说,“青叶现在不想跟我们有瓜葛,等她接受了再慢慢补偿吧。”
安樱和安桦走后,祝良躺床上睡了半天,脑袋终于不再那么沉了,饭也没心思吃,把书本、稿纸搬到一边,正儿八经的把青叶的信拿出来。
他先看了看落款的日期,一封应该是出境途中转车时候写的,一封是刚到时候,最后一封是一个月前。
这是祝良第一次仔细看青叶的汉字,以往她一写就是俄语,汉字都很少写。都说字如其人,祝良觉得到青叶有点不灵,这些字没有清秀端庄,它们是舒展刚劲的,甚至有点龙飞凤舞。
第一封信上青叶说:要出去的人很多,肩扛手拿的都是皮夹克,大家脸上都疲惫而兴奋。外面还能看见雪,白皑皑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雪,我就想起来糖葫芦,想起来你说我嘴巴甜。
在第二封信上说:我们到了,这边的人都挺安静的,不爱说话,不像火车上的同胞们喜欢热热闹闹。这边有很多很多的白桦林,空气就很清新。家里村口那花圃里的桃花啊梨花啊又该开了吧?你可以摘一束插瓶里,满屋子都是香的,我还是最喜欢杏花,就是杏总是有点酸。
我的味觉可能有点迟钝吧,大家都不太习惯俄餐,觉得味道怪异。我没觉出来,虽然跟你做的番茄鸡蛋面有区别,但只能说别具风味。我很好,想你的时候我就看看太阳,想想咱俩正在同一个太阳底下,我就觉得离你没那么远了。晚上当然只能看星星,我地理学的不怎么样,星座认不了几个,北斗星最容易辨认,我就看它,想着它也在你的夜空里吧。
最后一封信青叶写的有些长,说:你考试考的怎么样?不用说,肯定全部都通过了。别熬夜太晚啊,熬得太晚,夜里就没空儿做梦了,不做梦咱们俩怎么在梦里遇见呢?爸妈、素美都好吗?祝贺会说话了吗?哎,我也不懂小孩什么时候会说话。这边小孩都长得很漂亮,洋娃娃似的,他们有时候会来跟我要糖果吃,不过现在已经分散的差不多了,就剩最后几个了,我要把它们留给玛莎,小姑娘给我们做饭挺尽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