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艋舺》

蒋震的葬礼结束后,倪坤走了,走之前搞定了靓坤上学的问题。

靓坤也开始在台北的学生生活。

靓坤要就读的学校叫“万华高中”,位于台北市万华区。

万华区原名“艋舺”。

韩寒说:文人的致富领头羊是专写科幻小说的倪匡,由于看这类小说的人文化水平都不太高,所以他怕姓名里两个字一个都不识,改名为“废品(Westrel)”,就是现在大多数人所钟爱的卫斯理先生。

艋舺的改名大概也是这么个原因。

艋舺是台北市最古老的城区,是台北市发展的起点。地名的由来是因平埔族独木舟和独木舟聚集的地方为“艋舺”,原住民语“moungar”,当年来台的福建泉州人听到,就以“艋舺”汉字的闽南语发音monga为谐音。当时,他们除了射鱼维生外,并以独木舟载运所产的蕃薯、苦茗顺淡水河而上,和汉人进行物物交易,淡水河滨群舟猬集,如此景象成为“艋舺”地名的由来。

而在1975年的艋舺,已经化为台北市最繁华的街市。

靓坤联想到了香港的油麻地。

油麻地之名,与油麻地天后庙有密切关系。因为当时天后庙前的土地是渔民晒船上麻缆的地方。不少经营补渔船的桐油及麻缆商店在那里开设,故被称为“油麻地”。

而在1975年的油麻地,也已经化为香港最繁华的街市。

……

靓坤走过艋舺的街市,踏进“万华高中”,迎面而来的就是“教官”的“谆谆善诱”:“我见过坏学生从一个学校转到另一个学校,你更好,从香港转到台北来了嚯!你小心点,你要是敢在学校捣乱,我是不会客气的哦。”

训过靓坤之后,教官开始训另一个转校生:“你叫周以文喔?两年换三个学校啊?你在树林(台北县树林中学)的时候还旷课半个学期?你很忙喔,事业做很大喔?我告诉你喔,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安安分分的把书念完,你不要给我乱搞喔。”

在教官的带领下,靓坤和周以文跟在他身后去教室。

不同之处就是,经过少年警校严格训练的靓坤,站的时候站得笔直,走的时候昂首阔步;而周以文则是松松垮垮地塌着肩膀,双手插在裤兜里。

“嗯。”周以文从鼻子里哼出声音,作为对教官的回应。

教官回头看着周以文,骂道:“嗯什么嗯?大便啊?嗯?”

不过,教官确实威风,几个看起来就不是好学生的家伙,本来要从教室出去的,见到走廊里的教官,又吓得退回去了——哪怕教官已经走过去了。

回过头的教官,往教室里瞟了一眼,指着教室里面正在打扑克的学生喝道:“诶!赌博啊!”

教官把那几个打扑克的学生从教室里揪出来,在走廊上站成一排,挨个用藤条打手心,一边打,还在一边继续说教:“胆子倒很大啊,那就不要躲嘛!”

被安排在教室里面坐下,位子倒是蛮靠前的。只是穿着红色丝绸西装的靓坤、穿着树林中学校服的周以文,和周围穿着“万华高中”校服的其他学生们相比,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课堂上,老师在照本宣科,骗工资;而学生呢,有的正在吃泡面补充营养,鬼知道他的营养是怎么流失的,有的在打扑克,赌得不大,只是硬币而已。

靓坤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一张纸条从背后传过来,封面上还写着“新来的”。

看来是给自己的。

展开纸条,里面写着:“明天放学,堤防上,带3000元来拜码头,要不然”,后面画着一支“苦无”,台湾方言叫它“扁钻”。

靓坤把纸条团成一团,扔进了正在讲台上低头念课本的年轻女老师的怀里。

戴着眼镜的年轻女老师展开纸条,看了之后,勃然大怒,把课本往讲台上一摔,说道:“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居然连老师的保护费都敢收!”

说完,年轻女老师就拿着纸条走出了教室,应该是去找教官去了。

很快,教官就拎着那根藤条走进了教室,连笔迹都没有对,就直接指着坐在教室最角落的家伙骂道:“狗仔孩,你给我出来。连新老师的保护费你都敢收!下一步,你是不是还要收我的保护费?”

那个叫“狗仔孩”的家伙,一张大长脸长得痞痞的,泛黄的头发根根树立,一身皮包骨头。

有些人长得痞痞的,那叫痞帅,远的如陈冠希,近的如张一山;但是,狗仔孩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则是欠揍。

教官揪着狗仔孩的头发,把他拖出教室。

然后,靓坤就听到了狗仔孩的惨叫和教官的说教声。

……

下课之后,狗仔孩带着四五个高高壮壮的家伙围住了靓坤的座位。

狗仔孩气势汹汹地问道:“你怎么敢把纸条丢给老师?”

靓坤站起来,说道:“纸条上写着‘新来的’,我看那个老师好像就是新来的,以为是给她的。”

狗仔孩把脸怼到靓坤面前,质问道:“你特么耍我啊?”

靓坤一巴掌抽在狗仔孩那张欠揍的脸上,说道:“我特么耍你又怎么样?”

看到靓坤眼都不眨的一巴掌把狗仔孩抽翻在地,那四五个高高壮壮的家伙也摸不清底细,不敢动手。

……

中午,校工们推着车,把加热好的饭盒送到教室来,放在讲台上。

在70年代,还没有很多的商店,也没有很多的饭店,也没有很多的宾馆,衣食住行,都得回家,饭得回家吃,觉得回家睡,实在无法回家解决的,才能另外去想辙。所以,大多数学生只能选择带便当。

每个人上讲台,领取自己的饭盒。

领完饭盒的靓坤伸出头,看了一下前座周以文的饭盒。

果然是一根烤鸡腿!

靓坤又回头看了看狗仔孩,他坐在座位上,以手托腮,偏着头,好像在看窗外的风景。

狗仔孩没有吃饭,或者说,他干脆就没有饭盒。

如果不是一边脸肿着,他肯定又会像往日一样,抢夺其他同学的便当,“吃百家饭”。

可惜了,欣赏不到狗仔孩的模仿秀——“李季准的感性时间”。

哎,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靓坤叹了口气,盖上自己的饭盒,端到狗仔孩的桌边,放下饭盒。

饭盒落在课桌上的声音惊醒了“沉湎于窗外美景”的狗仔孩。

狗仔孩抬头看着靓坤,问道:“你做什么?”

靓坤说道:“请你吃,算是赔你的。”

狗仔孩说道:“你别以为请我吃一顿饭,就可以让我原谅你。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我堂哥是‘后壁厝’的文谦啦!”

靓坤笑着说道:“你想找我报仇的话,我随时奉陪。但是,这顿饭和那些都无关。吃吧,肚子饿是很难受的!”

狗仔孩问道:“我吃了,那你怎么办呢?”

狗仔孩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会说出来的话。

靓坤说道:“我少吃一顿没事的。”

说完,靓坤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狗仔孩半信半疑地打开饭盒,仔细检查了一下,没有吐过口水的痕迹,拿起勺子,往嘴里舀了一口。

靓坤感觉味道一般的饭菜,在狗仔孩的味觉里,却是米其林三星级的佳肴。

其实,这是人体交感神经和非交感神经结合作用的结果,饿的时候胃给大脑一个信号,告诉你该吃东西了。因此,你这个时候吃什么,大脑都会给出愉悦感的信号。

这就是俗话说的,人在饿的时候吃饭就特别香。

当舀进嘴里第二勺饭菜时,一滴眼泪从狗仔孩眼睛里流出来了。他赶紧擦去眼泪,生怕别人看到,更加快速地吃了起来。

……

饿着肚子坐在座位上的靓坤,想起一个发生在日本有关于便当的故事:

父亲的饭盒坏了,母亲就买了两个饭盒,一个给父亲,一个给上高中的儿子,让儿子带饭吃。

有一天,父亲发现每天都不变的大马哈鱼便当变成了酱汁牛肉,米饭上紧紧地铺着一层黑黑的海苔。

父亲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情也特别好。

但是,回到家的时候,却听到了儿子因为午饭太差在跟母亲发脾气。

故事的结尾,当然是母亲搞错了儿子和父亲的饭盒。

这种“小确幸”的确是很暖心的。当我们进入一个专心致志、活在当下、浑然忘我的状态,才会感受最真切和细微的幸福与满足。

靓坤连忙铺开纸,把这个故事写了下来,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毕竟,他没吃饭。

……

放学的时候,狗仔孩拉住靓坤,说道:“你的一饭之恩,我狗仔孩是不会忘记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兄弟,我们不打不相识啦。跟我走,有好处给你。”

懵懵懂懂地跟着狗仔孩来到校门口,靓坤发现狗仔孩那几个中看不中用的跟班也在。

狗仔孩用手肘撞了靓坤一下,说道:“出来了。”

靓坤抬头一看,原来还是周以文。

狗仔孩说道:“我传消息给他,这小子居然敢不理我。我们一定要把保护费收上来。否则人人都有样学样,那还怎么搞?那我放心啦,这种事,我最熟的啦,今天扁他一顿,明天他就会乖乖交钱的啦。”

看到狗仔孩在校门口堵他,周以文掉头就跑。

狗仔孩急忙追上去。

靓坤也不得不追在后面。

跑过街道,跑过小巷,周以文慌不择路地跑到堤岸,又跑下堤岸,在河谷被狗仔孩追上了。

即便是被狗仔孩带着小弟团团围住,周以文仍然在奋起反抗。当然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如果不是周以文身上不小心沾到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大便,狗仔孩和他的小弟们还不会停手。

但是狗仔孩还是和小弟围着周以文指指点点地嘲笑道:“带塞啦(屎)!”

看到周以文恼羞成怒,似乎有把自己沾上的大便分享给狗仔孩等人,狗仔孩还是放弃了继续刺激周以文,让这只蚊子逃之夭夭了。

靓坤站在河堤上,看着河堤下的闹剧。

不远处,在蒋震祭仪上见过的李志龙正带着几个小弟在赌香肠。

这种购物的方式类似于小学校门口的转糖人,追根溯源,乃是源于北宋时期的“关扑”。

看到靓坤,李志龙举起手里的香肠,示意道:“来一根。”

靓坤接过香肠,瞟了一眼河堤下,说道:“我两个朋友口角,明天再让他们握手言和好了。”

李志龙笑道:“你才来第一天耶,就交上两个朋友了,不错哦!”

靓坤说道:“哪有你太子哥人强马壮?”

靓坤咬了一口香肠,顿时肉汁四溢,唇齿留香。

“蛮好吃的!”靓坤点了点头,对河堤下的狗仔孩大声喊道:“狗仔孩,别打了,上来吃香肠。”

狗仔孩抬头看到靓坤,打发走了自己的小弟,独自一人爬上河堤,对靓坤说道:“喊我做什么?没看到我在打人吗?”

靓坤朝香肠摊子努了努嘴,说道:“你会不会玩这个东西?会玩的话,你来玩,请你吃香肠。”

狗仔孩当然会玩,只不过经常没钱玩,今天有靓坤请客,他当仁不让地抓起香肠摊上的骰子,嘴里念念有词:“来个满堂红。”

狗仔孩自始至终都没有跟李志龙以及李志龙的跟班小弟讲过话,即使眼光扫过他们,也是稍微低下了头,不愿意和他们发生目光接触。

李志龙也觉得有些尴尬,说道:“你们慢慢玩,我们先走了。”

等李志龙走远了,狗仔孩才抬起头,说道:“你怎么认识李志龙他们?”

靓坤说道:“他有什么问题吗?”

狗仔孩说道:“李志龙诶,庙口geta的儿子诶!”

靓坤说道:“世界在改变,父子相传的家天下早就不是主流了。你有没有听过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狗仔孩眨了眨眼,说道:“好像听老师在课堂上讲过。”

靓坤说道:“说说李志龙和他的那几个小弟吧!”

狗仔孩说道:“李志龙是庙口geta老大的儿子,是他们那群人里面的大哥;真正有大哥实力的和尚何天佑,我堂哥很看中他,因为从小和志龙一起长大,和尚眼里只有志龙;阿伯,黄万伯,打着李志龙的旗号招摇行骗;至于白猴,侯春生,白痴一个,不过很能打,打架不要命的那种,被李志龙选做他的跟班。”

靓坤说道:“阿伯和白猴是我们一个班的,是吧?”

狗仔孩说道:“是啊。”

靓坤点了点头,又说道:“你堂哥是谁?”

狗仔孩说道:“我堂哥叫文谦,是后壁厝MASA老大的左右手,前几年给MASA老大替罪,被条子抓去关,还有一年多就出来了。等我堂哥出来了,我一定要叫他好好修理一下那个李志龙。”

靓坤说道:“明天中午我请客,你和那个新来的一起喝一杯,大家有什么恩怨一笔勾销。”

狗仔孩说道:“你说那个带塞(屎)的?”

靓坤说道:“他被你们这么多人打都没有屈服,是个骨头硬的,不死总会出头。跟这种人作对,太不智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今天的事情,都被李志龙看在眼里了。如果我们不赶紧拉拢他,李志龙就会下手了。有一位伟人说过:什么是政治?政治就是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你不会嫌自己人太多,敌人太少吧?”

狗仔孩喃喃自语道:“伟人?没有听说先总统蒋公说过这样的话啊!”

……

且不说周以文带着一身狼狈回到家里开的小小美容院,是如何跟来到这里捧场消费的三联帮大哥灰狼发生冲突的。

第二天早上,走到校门口,周以文就发现狗仔孩带着几个人在“等人”。

周以文下意识的就知道,狗仔孩是在等自己,刚转身要翘课算了,一个手拉住了周以文的肩膀。

靓坤说道:“周以文,我们没有恶意。昨天,狗仔孩的玩笑开的太过火了。今天,他是来跟你道歉的。大家都是年轻人,做个朋友,之前的不愉快都当做粉笔字抹去好了。”

揽着周以文的肩膀,走进学校,盘踞在楼梯上打牌的家伙也不敢收过路费,靓坤也看到李志龙带着和尚、阿伯、白猴散去的背影。

靓坤、周以文、狗仔孩三个人坐在顶楼天台上。

靓坤对周以文说道:“蚊子,你不要怪狗仔孩。他从小就没有母亲,老爸又是个赌鬼,家里都没人给他做便当。比你没老爸,也没有强到哪里去。”

周以文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老爸?”

狗仔孩不屑地说道:“你都写在脸上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靓坤问道:“你老爸怎么死的?”

周以文失落地说道:“我从小没有父亲,我爸去日本后得了传染病,死前从日本寄了张明信片给他。我没有朋友,被邻居、同学一路欺负到大。”

狗仔孩主动说道:“我妈是受不了我老爸滥赌成性,在我五岁的时候跑掉的。”

靓坤说道:“那不如我们三个人结拜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你就多了两个兄弟。我们不仅不会欺负你,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们就帮你拼命。”

周以文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地说道:“从来没有人看得起我,跟我交朋友,你们是第一个。”

狗仔孩也说道:“结拜要斩鸡头、烧黄纸。这些东西都没有啊!”

靓坤说道:“走啦,去买鸡公和黄纸。”

周以文问道:“不上课了。”

靓坤说道:“上课还不是听天书,上什么?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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