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来到南城后并未住在城主府里,一来是南城情况特殊,即便他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人,到底是男子身,在城主府中住下会引来南城居民不满;二来是离舞突然身死,他失了庇护,一夜长大,憋着口气要把属于离舞的锻造技艺发扬光大。考虑到这些,珈楠就让夏云把小童安置在离城主府不远的一处住宅里,在他及冠前,夏云除了城主府里的事,还会兼顾他的饮食起居。
这个时节对南城而言乃多事之秋,珈楠对自己有恩,小童有心分忧。然而他这样的半大小子全身上下除了锻造的功夫,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所以他只能铆足劲在锻造上发挥光热,隔三差五送出一批自己闷头捣鼓出来的兵器,期望它们能在与怨灵的斗争中发挥点作用。
这一次的成果是一把剑,他在里面加入了一些特殊的材料,重复多次才铸成了一把。小童本身不擅武,锻造有成的高兴劲头过去之后,他捧着剑走出房间,也没管自己现在有多邋遢,心里只想着去试一试剑的威力。
夏云跨进院门时没注意,一大一小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夏云姐。”
夏云摇了摇头,看向小童抱着的剑,问道:“你要去见城主吗?”
“是的。”小童露出笑容,“多亏姐姐你告诉我的消息,我发现东区之所以没有出现怨灵伤人的事,是因为那里生长着一种名为鬼哭草的植物。我试着把它加入锻造中,虽然失败了很多次,不过,我还是成功地做到了!希望它能帮上点忙。”
他如今因为铸剑成功而欣喜的样子,和以前埋头跟在离舞身边耍滑头的模样大相径庭,夏云心中有些感慨。
“城主如今可在府中?”小童有点迫不及待。
夏云点了点头,说:“不过,你如果现在过去,可能会遇到不想见的人。”
小童惊讶后思考起来,自己不想见到的人……他不免想起离舞下葬那日,除了珈楠之外前来吊唁的宿戈和惠茗,呼吸一下子因为心情的起伏而急促,“是他们,一定是杀死我师傅的那几个人。”
夏云不语,算是默认了。
小童闭上眼克制自己的情绪,他非常想亲手为师傅报仇,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到城主府去,可是这里不是有师傅做靠山的北城,他不能肆意妄为。
正如夏云与小童所谈及那般,凤姒和褚容进入湖底的后一日,宿戈四人来到了城主府,向珈楠禀明来意。这四个人里,珈楠见过宿戈和冬忍,又因为在北城时从小童口中得知是他们杀了离舞,心中对他们并不抱有好感。于是当下,沉默蔓延,珈楠将手搭在桌上,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冬忍是女人,在珈楠的行事原则里,女人不管做错了什么事,都能被原谅,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她可以对女人无比包容。但是这样一条宽容的原则并不适用在男人身上,不过这剩下的三个男人里,对于珈楠来说,孔时清有点特殊。
他和哥哥孔青石长得很像,就是只要见过就能认定他们是兄弟的那种相像,只是两个人的气质很不一样。孔青石那样一个沉默寡言之人,在说到亲人时,硬朗的面部总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每逢十五圆月时,他会在月光中写下信件,向远在人间的亲人传递自己的消息。
珈楠觉得自己和孔青石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无法用几个字概括出来,不过很确定的是,她对他不存在男女之情。孔青石死后,再寄给孔时清的信,就都是由珈楠代笔写成,如今见到人,双方还是处于一种微妙的对立立场,她不得不改变自己最开始的打算。
“冬日,去将令牌拿来。”
冬日领命,很快带着五枚令牌复返,将它们呈到珈楠面前。
珈楠抬手指了指冬忍和孔时清,让他们两人上前来。
孔时清在被点到时倍感诧异,这种心情在珈楠说出将南城令牌无偿赠予他们两人时更是攀升到极点,以至于冬日把令牌放到他手上后,他脑子还是晕乎乎的,想不通自己在南城怎么会这么顺利。
然而珈楠并不会解释什么,她的目光转向宿戈和时留,说:“至于你们二位,如果你们能够完成我交予的事,那么令牌我自然会给你们。”
宿戈心头一沉,猜到自己跟时留要拿到令牌绝不是件轻松的事。
珈楠起身,沉静的目光中透出让人发寒的冷意,“我府中后院有一片湖,只要你们能告诉我湖底是什么情况,这两块令牌就是你们的了。”
“城主的意思是让我们下水?”
“是。”
宿戈并没有犹豫,“我们接受。”
珈楠意外于他们的爽快,让人拿来了避水珠,说:“口含避水珠,可在水下自由行动七日。”
宿戈收下避水珠,给了时留一颗,向珈楠说了声多谢。
孔时清拿着令牌回过神来,猛地上前也拿了一颗避水珠攥手上,“我也去。”
珈楠看向他。
“咱们都是兄弟了,兄弟去冒险,我当然也要去。”
冬忍眼看除了自己以外的三个人都要下水,连忙道:“等等,既然你们都去,那我也和你们一起。”
一转眼原本需要下水的人由两个变成了四个,尽管宿戈明白孔时清和冬忍改变主意是出于他们之间的情谊,但是就眼下的情况而言,湖底到底有什么没人知道,他们下水很可能遇到危险。
珈楠本意上并不想让冬忍和孔时清身处险境,但是如果他们坚持下水,她也不会强硬地反对,只说:“如果你们决定了,就到后花园这边来。”
说完之后,珈楠留下引路的人,先行离开到湖边去了。
珈楠离开以后,孔时清有点急躁:“你一个女孩子凑什么热闹,那水下指不定有什么危险,把命丢了都有可能。”
冬忍不乐意地甩了甩尾巴,“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单论身手,我可一点都不输你,怎么你去得,我反而去不得?”
“这个……”孔时清有点语塞。
宿戈见他二人的争辩告一段落,谁也没能说服谁,开口:“我们四个人,的确不能全部都下水。一则,眼下情况不明,但是水下有危险是大家的共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陷入险境,留在外面的人好歹能帮着想点办法,不至于束手无策;二则,本身我们现在只差两枚令牌,既然两个人下水就已经足够,不必牵扯更多的人。”
孔时清立马提出新办法:“那这样,反正有两个人下水就行,我和宿戈去,时留和冬忍你们留在这上面。”
“这……”时留迟疑。
“就这么定了。”孔时清拍板,“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留在这里,倘若真的发生了什么,我没什么用,铁定帮不上忙。时留你既是半神,又是北城扈城主的救命恩人,这城与城之间,肯定是互相来往的,你能说上话,就算是求人,也比我这样的更有分量。”
“小胖,你真的想好了?”宿戈看着孔时清,“不要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毕竟关系着自身性命,即使下水,我也希望你是自愿的。”
“我当然是自愿的。”孔时清反手拍了拍宿戈的肩膀,“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是我兄弟,不管是干什么,就算冒险,我也跟你一起。”
孔时清坚持要自己去,时留便应了,同时把自己拿到的避水珠交给他,“虽然不知道两颗会不会有用,你拿着吧。”
“好。”孔时清把避水珠贴身放好。
四人一起到后花园,珈楠见到最终下水的人发生变化,意外之余没说什么。
宿戈和孔时清口含避水珠,向冬忍和时留示意后双双下水。二人入水之后一路向湖底游去,身上的衣裳早在这个过程里浸满水,变得湿沉沉的。
这湖里原本是有鱼的,但是在流星坠入湖中之后,鱼类便接连翻了白肚皮,以至于现在除了水草外,湖里什么都没有。接近湖底的时候,孔时清发现本该黑暗的湖底竟然十分明亮,中心有个看不清模样的东西,说不出究竟是什么。
因口含避水珠不能说话,孔时清只能激动地拍了拍宿戈的臂膀,用手比划着询问他们是否要靠近。
宿戈犹豫了片刻,心想他们下水以来都没有遇到危险,从这种情况来说,珈楠想知道湖底是什么情况易如反掌,根本不必要用这个来为难他们,除非……
他还没能做决定,异象突现,湖底的空间一瞬间扭曲,湖水形成了漩涡,以极强的吸力把他们两个人卷进去。宿戈和孔时清互相拽着对方防止分散,没等他们找到办法从漩涡里脱身,光芒暴涨,将二人吞噬。
异象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一切恢复原样之后,宿戈与孔时清已不知去向,消失在了这片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