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停了,铲雪车嗡嗡的驶过。
胖大婶们在宾馆前面扫雪,青叶他们结伴上班。以前是老易和青叶走,小山和李英一块走。
现在李英也和老易、青叶一队了,小山一个人一队。
餐桌上也起了微妙的变化,李英虽然还是跟小山坐一侧,但她不再跟他说说笑笑,夹菜之类的更是没有了,小山主动给她拿叉子什么的,她就客气的说声“谢谢”,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亲亲热热了。
玛莎就很奇怪,偷偷告诉青叶,“他们离婚了吗?大人的爱真是,想收回来一下子就收回来了。”
祝庄也下了雪,祝良周六下午回家路上就飘起了雪花,到家变成了鹅毛大雪。因为一手骑车,一只手拎着给他爸的生日蛋糕,又是逆风,骑车骑不了太快,这一路把他给冻得够呛。
现在过生日流行吃蛋糕,凑巧是周末,祝良就提前订了蛋糕给祝四德,大人也需要高兴啊。
到家天已经擦黑了,家里黑灯瞎火,一个人没有。
“都去哪儿了?”祝良各个屋都转了一圈儿,都没人,只好又出了家门。
遇见个邻居,不等祝良开口,邻居说,“哎呀,你弟喝酒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找了半天找不着,这下着雪,天又冷,你爹妈,还有祝贺他妈都出去找他去了。我刚从那边地里回来,没找着。”
祝良听了简直恨得牙痒痒,“又是喝酒!”
邻居说,今天不是你爸生日嘛?祝民在镇上饭馆里摆了一桌,村长啊主任啊都拉去喝酒啊。这人家下半晌就回来了,就他找不着。
祝良回家翻出来个手电筒,推出来自行车,可是去哪儿找他?到镇上两条大路,中间到处是庄稼地,天也黑了,他要是躺在草稞子里,很难看见。
沿着村口出去,先就遇见了抱着祝贺的素美,素美头上都是雪花,祝贺流着鼻涕。
“找不着,冻死他算了!”素美嘴上说着狠话,眼泪却流了下来,“我把北边那两条路都找了,死活不见人。”
祝良赶紧把围脖摘下来给祝贺围上,“素美,你带着孩子回家,吃点热饭,不用操祝民的心,我去找。”
雪下得更大了,风打着旋儿往祝良脖子里灌。这躺在地上不用多久都能把人给冻死。
祝良往路边上,草稞子里,水沟里照,着急的大声喊“祝民”,没有人回应。
这条路上没有,祝良又折返到另一条路上,看见北边田里那几个圆鼓鼓的白色草棚,祝良走了过去。去年过年时候,他和青叶遇见过在这儿等人的祝民。
离得老远,祝良就闻见了风里的酒味。
祝良架着祝民回到家,他还醉得厉害,喊都喊不醒。祝良把他扔在了炕上,祝大妈一边往炕下面烧柴,一边哭着骂着,虽然祝民鼾声如雷,压根听不见。
素美给他脱鞋,祝民腿一蹬,蹬在素美胳膊上。祝大妈从素美手里把鞋抢过去,“啪啪啪啪”在祝民屁股上狠狠的打,“叫你不争气!叫你不争气!”
正在舔蛋糕的祝贺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奶奶和妈妈,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祝良拉住了祝大妈,“妈,别吓着孩子,回头再打。”
祝四德还在外面找,祝良又出去找他。
祝良在黑乎乎的地里找到他,说“找着祝民了”,祝四德火冒三丈:“为啥要找着他!让他死外面得了!”
回家路上一句话没说,就瞪着两只眼睛蹬蹬蹬的往家里走。祝良一看这阵势,虽然自己也恨不得把祝民给打一顿,还得把自己的火气掐灭,跟在后面劝他爸。
祝四德到家冲进屋里,直接跳到炕上把祝民拉了起来,薅着他衣领大吼:“喝喝喝,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急死?你回来干啥?咋没冻死在野地里?我看哪天把你冻死才能心净!”
祝民东倒西歪的,祝四德对着他骂个不停,祝民睁开了眼。
“干……什么……爸?”祝民口齿不清的眯着眼,“又骂我……我马上就成……村干部了,还……还骂?”
“他爹,你把他放下吧,他身上刚有点热气儿,”祝大妈看祝四德怒发冲冠的,怕他一时性急打祝民,拉着他胳膊说,“你现在说他也不知道啊,醒来再好好教训。”
祝良让素美先抱着祝贺去别的屋里,素美摇摇头,“没事儿,哥,让祝贺看看喝醉酒是什么丑态,什么下场,省得以后学他爸。”
祝良叹气,自己抱起祝贺去别的房间了。
那边屋里吵吵嚷嚷了半天,中间夹杂祝民说:“不喝了,以后……不喝了,我发誓哈,我给你们发誓,我要去上厕所。”听着似乎是清醒一些了。
动静小了,这屋里没生火,祝良怕冻到祝贺,又抱着他返回这边屋里。正走在院子里,忽然听见祝民一声惨叫,然后是爹妈、素美满是恐惧的喊声。
祝民的手鲜血淋漓,已经叫不出声音,几个人慌做一团。祝良捂住了祝贺的眼。
祝民用菜刀剁掉了自己半截小手指,在医院都手术完了,还没有完全醒酒,拉住祝四德说:爸,我要是以后再喝醉,就把剩下的半截也剁了。
祝民在市里医院住着,祝良带初三任务重,没法儿总跑医院,祝贺还没断奶,素美离不开,只能祝大妈过来照顾着。
幸亏医院离学校不太远,每天在祝良的小厨房做了饭,拎着给他送到医院去。晚上祝良去陪床,祝大妈就住在家属院里。
因为年底还有自学考试,加上初三小测验、大考试不断,批改卷子,查漏补缺,祝良忙了个天翻地覆。每天晚上去医院都带着书,夹着卷子去,搬个小马扎靠墙一坐,除了照顾祝民上厕所,喊护士换药等杂七杂八的活儿,就是埋头干自己的事儿。
祝大妈心疼他,“我去陪床吧,你在学校忙你的,看你熬的,都快成猫头鹰了。”
祝良不让,怕祝大妈身体吃不消。
祝民前两天还算老实,每次看见他妈和他哥都一脸愧疚,也会哼哼唧唧说:“妈,对不住,哥,又给你添麻烦了。”
后面他那些狐朋狗友来医院看他,民哥、民弟的一叫,又原形毕露了。
那天祝良放学照例来陪床,祝民见他就兴奋地说:“哥,嫂子给你买那好看衣裳借我两件穿穿呗。”
“干什么?你在医院穿病号服还不够?”祝良现在特别不喜欢祝民这种心血来草,很不着调的样子。
祝民麻利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说:“我这两天得赶紧出院,咱们那儿换届选举马上要开始了。”
“你这手指头还没长好,天天要换药,”祝良冷着脸说,“什么换届不换届,把你身体养好再说吧。”
“我这手没什么事儿了,拿点药回去自己抹就行,”祝民还沉浸在自己的兴奋里,在病房里转着圈儿说,“我都打点半年多了,不就是为了这一天?这节骨眼上,住在这儿不白费功夫了?
祝良没说话。他现在觉得劝祝民“别这样”都是白费功夫,你只能顺着他,即使他往沟里走,你也只能让他去,最多是在他摔倒的时候扶一把。
祝民到底还是出院了,临回家之前又提起来:“哥,借我衣服穿穿,我都是村干部了,不能太寒碜。”
“庄稼人,干干净净就行,别烧包了,”祝大妈不悦的说,“再说,你哥那衣服你穿上也不搭调啊。”
“那我去集上买两件去,”祝民闷闷的说,“我没文化,连个像样的衣服都不能穿了?”
祝民住院已经花了家里一笔钱,依他的脾气,不借给他,即使去集上买了也不会满意。
“那你跟我回学校选两件吧。”祝良对这个弟弟真是无计可施,只好松口。
青叶出国之前给祝良买了几件衣服,他只穿了春秋天的,冬天的没穿,就都拿给了祝民。
祝民试穿了一下,大小合身,就是他穿衣服不系扣,显得吊儿郎当。
“你要是真当上了干部就好好干,别跟有些人似的,仗势欺人,黑白不分。”祝良提醒他。
“知道知道,读书我不如你,咱们村里的那一套你就不如我了,哥,”祝民满意的照着镜子,说,“素美总说我把她的心扔地上踩,埋怨我把她的衣裳料子送支书他妈了,一个衣裳值得啥?你跟嫂子这么好,这衣裳不照样给兄弟穿?女人如衣服,兄弟才是手足。”
祝良黑了脸,拉住衣服袖子就往下扒,“脱下来!女人如衣服是你的事儿,我这儿没这种说法!”
祝大妈也在祝民背上拍了两下,恨铁不成钢的说:“哎呀,你这个混账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祝民就又是骂自己又是诅咒发誓,“说错啦,说错了还不行,哥?兄弟是衣服,女人是手足,嫂子是你心肝,以后我再说错打我脸行不?”
祝良被他闹得头大,把衣服塞给他,“走吧,走吧,回家吧,咱爸跟你老婆孩子在家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赶紧的回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