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如期举行了,到达场地时,首位试镜的容可谦已经离开,学辰被安排在最后一个。
许轻打来电话,说待会儿有人给他送礼物,不久后进来一个大眼睛的女学生,把鞋盒递给他同时要了签名。学辰拆开鞋盒上矫情的粉色蝴蝶结,打开一看,是他跟许轻逛街时看中却没买的那双白球鞋,就像对许轻的一见钟情,学辰在满目琳琅里只为它停留过。
工作人员对着名单朝他喊:“allen,到你了。”
学辰知道鞋子动了手脚,还是迫不及待穿上,长舒一口气进了小剧场。
负责宣传片拍摄的导演正是赖骏安,以执导微电影和广告成名的文艺痞子正半闭着眼,面前横了个已经见底的红酒瓶。
街舞展示不需要任何语言交流只用肢体证明实力,完成第一个地板动作,脚跟落地,钻心的刺痛颤动神经,眼前白芒迅速扩散。
右脚的鞋垫之下,嵌着一颗锋芒朝上的钢钉。
学辰干裂笑着,逼迫自己不动声色跳完了整首歌,甚至没有停顿和漏拍。
他在和自己的心赌气!
因为他没有输的资本。
冷汗掉在鞋带上,晕成荧绿的棉花糖,学辰踮着脚挪到大厅。
许轻心神不定,看到他出来,躲在柱子后面掩耳盗铃地藏住自己。
“这双鞋尺码正合适,谢谢。”学辰的声音还是那么轻,像个任人欺负又无力还击的傻子。
许轻想带他去医院,他置之不理,坐在角落里不知在等什么,鞋子没脱,伤口就那样放着。身上的伤,心里的伤,都与许轻无关。她是无辜的,要怪就怪自己只是一条痴心妄想的涸辙之鲋,伤痕累累的身体永远也游不到她瞳孔里的那片深海。
“我会消失一阵子,跟剧组请个假,就说我病了。”对着她,无法呼吸,逃避是学辰的氧气瓶。
许轻在发抖,身体被高热攻陷,抓住学辰的衣袖:“你明知道鞋有问题,为什么穿?”
学辰若无其事,她可以看到他苍白的嘴角和笑容里残留的波澜不惊。他总是这样,用近乎苛刻的冷静和该死的云淡风轻去掩饰五内俱焚。许轻宁可他发狂,她将一潭清泉变成了死水,一丝涟漪也看不到,即使天崩地裂。
“我报警,我坐牢,我补偿你!”
学辰夺过她的手机,恰好铃声响了,是容可谦,他闭上眼睛还给她,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可怕的寂静席卷而来,只剩他一个人镇守边荒。
他笑了,笑自己喜欢上了一个没有心的人。
门被推开,他还抱有幻想,然而来者是谭歆竹,她看到他的笑,是从半弯的眼睛里延展出去的,一瞬便枯萎。
他冷汗渗了一身,对她说:“带我走。”
许轻在休息室接完电话,回到大厅找不到学辰的踪影。昨天容可谦打给她,他喝醉了,哭着说他不想输,他很难过,尽了全力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位置。璇姐的劝诫,容可谦的眼泪,轻而易举蛊惑她的邪恶,她用祈求的方式没能阻止学辰试镜只得卑劣地在他的鞋里动了手脚。
以学辰的心智,不会穿上那双鞋,她之所以这么做仅仅为了给自己一个立场。
她没想真的伤了学辰。
璇姐开车,容可谦坐在副驾,透过车窗看到许轻在电视台门口哭,他从来没见她这样大哭过,像孩子似的哭到喘不过气,哭到声音嘶哑,哭到让他遇见世界末日。他转过身来,喝下一杯红酒,呼出一缕产区haut-medoc的煊赫。
“90年的chateaulatour私藏,后劲足得很,你少喝点儿。”璇姐踩下油门,许轻在后视镜里变作一枚清晰的参照物。
容可谦侧身含住女人的耳垂:“后劲不足,你怎么会偷了我舍不得喝的酒送给赖俊安呢?”
璇姐失笑:“我怕许轻没有动作,所以贿赂了工作人员,把赖俊安的饮料换成了红酒,而且安排allen最后一个试镜。”
“因为那个时候,赖俊安已经喝晕了。”容可谦饮掉杯中最后一滴珍酿,“尹学辰和谭歆竹一起走的,跟紧他们,想必大有文章可做。”
从那天起,学辰如他所言,彻底消失了。
他没钱也没卡,和谭歆竹共用一个酒店房间。伤口是谭歆竹处理的,消过毒,封了个创可贴。学辰一直在发烧,几乎没有清醒过。夜里,他看到谭歆竹守在床边,月光的清辉覆在脸上,薄薄一层,幽暗清冷,拂过嘴角的长发像她的脾性一样,自由而又无所依从。
精神好一些的时候,他们一起用餐。窗前的小桌子上摆了三幅碗筷。他问为什么,她便述说往事。她刚到北京那会儿,被模特经纪公司骗了钱,几个受害者一起砸公司的窗户。警察来了,他们纷纷逃跑,其中有个男孩子拉着她藏进一辆跑车,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一场突如其来而又顺理成章的爱情。
男孩家财万贯,他爸妈娶儿媳妇的第一标准就是身份证号110开头,她不想让他为难,分手后只身去韩国卖衣服,拿货顾不上吃饭,饿晕了就蹲下歇会儿,不舍得打车,像难民一样扛着两个大包裹举步维艰。独闯异国他乡,她不怕苦楚,却害怕独自吃饭,熬不住凄凉才多备了一副碗筷自欺欺人。
“我已经不想做演员了,签那个角色是冲着钱去的。男人和钱,一样都没有,心里特别不踏实,要是再装个不切实际的梦,那我活的也太飘渺了。”谭歆竹的每句话都是痛彻心扉之后的顿悟,听来付之一笑,细想就会感到辛酸。
有梦想的人或许能让灵肉分离,却不能把心揪出身份之外,有些生来就注定的东西是一辈子的牵绊,比如贫穷的出身,平凡的家庭。
“一张身份证就是一种命运,无论心气儿多高、想飞多远,你的窝就是那个鸟不拉屎的某某乡某某村某某号,别处,容不下你。”谭歆竹不再相信任何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追求,因为她悲哀地发现能让自己幸福的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最庸俗的钱。
学辰问她将来有何打算,她说她还是要回北京,找一份高薪工作,给父母在老家买个大房子。
她在手机上浏览招聘信息,对他说:“你看,这家公司招生产专员,要求熟悉面料生产流程,较强的面料分析和开发能力,负责国外面料及辅料的采购和品质检验,辅助设计师开发样布、调样工作。最主要的是,要求精通韩语和英语,了解通关常识,有服装从业经历者优先。月薪15k-18k,比同行业的薪资要高。”
“哪家公司?”学辰问道。
“君轶!对了,这牌子跟你还颇有渊源呢,我要是去成了,说不定还能跟芳时合作,他们公司旗下的墨凛系列主打艺人定制,好多明星为了不撞衫,都从他们家定衣服。”
“哦。”
“你不就是许总在订货会上发掘的吗?听他们说,追光打错了位置,把你当成了舞者,结果你就上台赢了容可谦。许总第一眼看你足足懵了十秒,果断签了你,还因为这段故事成立了allen工作室。”
“真想去君轶?”
“当然,这职位简直为我量身定做,你有门路吗?”
他拿过谭歆竹的手机,按下一串数字拨过去,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很忙,颇为不耐地哼了一声。
震慑四海的强硬气场。
学辰与他交谈几句,几分钟后,谭歆竹收到了君轶hr部门发来的线上面试邀约。
她问刚刚通话的男人是谁,却没有等到学辰确定的回答或是如往常一样淡淡微笑,他只是说:“菜要凉了,快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