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又渐渐的不成声了。

四下静谧里,唯余她低低的啜泣声。

高羡松开她的手,揽她入怀。

月下山间,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也不知站了许久。终于阿慈缓过来时,取出袖中小帕将眼泪擦干净,她的脑袋还埋在高羡胸||前,又用那哽咽的嗓子低低道:“怪你不好,又惹我伤心。”

高羡笑了笑,笑过却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心上落下轻轻一吻:“好,往后若再惹你伤心难过了,凭你打罚。”

阿慈当下也不知哪里起的性子,就真的捏起拳头,忽然捶了他一下。

捶过以后,大约自己也觉得有些臊了,又讪讪地要缩回手去。可高羡已然眼疾手快,将她的手又抓紧了,握好。

阿慈这才红了脸,含笑默默低下了头。

他们仍旧往前走着,只这一回散着步,倒好像比前头行的那些路都要轻快一些。阿慈心中甜甜的,跟着他再行了一会儿,却忽又听见高羡说起:“对了阿慈,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同你讲一讲。”

阿慈笑问:“什么事?”

“是……关于迟恒,”高羡再一次停下来,“如果可以,你能否……离他远一点?”

他难得说得这样吞吞吐吐的,阿慈以为自己听岔了,一时将眼睛睁大了些:“啊?”

第34章

高羡低着头,眼底有一丝黯然神色:“我原本也不想说这话,但是如今我的这重身份,不免总要担心……”

“你担心什么?”阿慈问。更新最快

高羡皱了皱眉:“你不觉得迟恒他对你有意?”

阿慈与迟恒接触得不算多,听见高羡这样想,明显地愣了一愣。

她转而“噗哧”一声笑道:“你怎会这样觉得。”

“也没什么,直觉罢了,我与他自幼相识,一同进学,一同为官,自认为还算了解他……”

“他不过就是因你的案子与我走动了几回而已,说到底,还是念着你们旧日的情谊罢了,就算偶尔对我照拂一些,那不也是他为你尽的一点心意?”阿慈忽然贴近了,将头轻轻靠在高羡的胸||前,轻轻笑道,“你只是重活过来,看许多人与许多事,所站的立场不同,初心亦不同,才会觉得他们与过去不在一样了而已。莫要多想了……”

高羡还牵着她的手,见她靠在自己胸口,温柔地说着这些话,虽然心中仍然隐隐觉得不对,但也被那话语给轻轻抚平了一般。他原本要再说点什么的,终究还是欲言又止,只应了声“好”,抬起另一只手,又顺了顺她的发。

阿慈随他出门前,已是预备入睡的时候,故而解了发髻,散开青丝。只不过先时教斗篷给掩住了没落在外头,此刻又因她脱下斗篷帽,现出青丝如瀑来。

她与高羡寇扣着手,另一只手也顺势环上他的腰际。

两人静静地相拥而立,就那样依偎着,站在流淌的时间与月色里。

然而站了一小会儿,阿慈隐隐却又听见远处传来一些沙沙声。

十分轻柔细小的沙沙声,阿慈起初没有在意,以为是哪个林中的小兽跑过,惊落枝头白雪罢了。可那沙沙声却一直未停,且似乎向着他们而来一般,越走越近,不多时,竟从路那头,教两株大树给掩住的拐角后,拐出一道手执笤帚的人影来。

那人影显然看见他们了,停在了那里。

他已经从树下出来,与他们一样站在月光底下,阿慈方看清那是一位着僧袍的师父。她慌忙松开抱着高羡的手,取来背后的斗篷帽戴上。

高羡显然也是有些惊诧,但他只怔过一瞬,忽又轻轻叹了声:“觉悔师父……”

那位觉悔师父这才应道:“高施主。”

阿慈听见,一时反而更惊慌了。

高羡既认得他,想来他必然在大昭寺中是有些名望的,“觉”字辈的僧人本也不多,这几日又全在端王爷的道场中做法事,这位师父既然识得高羡,只怕也会认得阿慈。

也不知他方才看清她的容貌没有。

阿慈正在慌乱当中,又见那师父上前几步,行到他们近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道:“高施主。更深寒重,身子若本是受不得的,再染上寒疾就不好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阿慈一听,登时便觉脑袋当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觉悔果然是认出了她。

当日在大昭寺门前,太后说她体弱,想必他也在场听见了。

阿慈当下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本能地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耳朵里听到高羡倒是轻叹:“是,多谢师父提醒。只是夜已深,明日还有道场要做,师父也该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觉悔道:“老衲修行之人,无谓歇息一说,如今寺中住着贵人,少不得添了许多夜中值守,此夜大雪初停,唯恐山路湿滑,老衲来扫一扫径,亦是歇息了。”

高羡方才没有作声。

他亦向觉悔行了一个合十礼,便侧身与阿慈道:“走罢。”

阿慈哪里敢再多停留,她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匆匆向觉悔低了下头算是见礼了,便随高羡离开。

只是高羡走出几步,忽又回过头望了觉悔一眼。

他还沿着方才扫过的地方,继续往前扫着,背影有说不出的苍劲之感。他手持笤帚,一下,一下,山林间传来笤帚扫过雪地的声响,沙沙——沙沙——

高羡的眼里深不见底。

倒是阿慈,这一晚着实是被吓着了,直至回去后还惊魂未定,第二天诵经时,见到觉悔也不敢抬眼。

好在觉悔应是个守口如瓶的,太后并不知晓,一切就同往常一样。但阿慈诚然后怕不已,剩下的几日也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随太后诵完了几日的经,又住了两日,便老老实实地回了端王府。

……

冬月底,年关已渐渐地近了。这一日,王府上倒来了两个稀客。

王氏与黎念昌下车时,恰好遇上林嬷嬷领着人从外头采买了一些腊月里用的物什回来。林嬷嬷一眼便认出了继母,愣了一下,仍是行了个礼,道:“见过夫人。夫人今日怎的来了,可要奴婢去与娘娘通传一声?”

王氏皱着眉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林嬷嬷几趟,方才想起:“哦,你是跟在阿慈身边伺候的嬷嬷?”

“奴婢正是。”

王氏遂一笑,道:“那倒不必你去请她出来了,我直接进去找她便是。”

林嬷嬷“啊?”地一声,想她这样直直地往里闯可怎么是好,且林嬷嬷方才说的,只不过是替她与王妃通传一声而已,若王妃允了,自然会打发人来接她入府,又没说过要请王妃亲自出来迎接。

可林嬷嬷一声话音还未散完,见到继母王氏已经是提了提裙子,拉着身旁那个精瘦小伙径直就从西角门往里走了。

林嬷嬷想起上一回王氏在西角门前大闹的那一出,一时不敢惹她,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直闯到后院去。于是赶紧喊了身后两个小丫鬟,命她们飞奔去后院向王妃报信,一面则快步上前,堆起笑道:“夫人且慢,前儿才下了几日的雪,路上泥泞湿滑,夫人仔细脚下,还是奴婢搀着夫人走吧。”

那王氏原本便是个虚荣好脸面的,林嬷嬷这一席话,谦恭有礼,又是当着她身后的一众丫鬟婆子、西角门上的门房护院们的面说出来,更是令她受用无比。

她当下也放慢了脚,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递给迎上前来的林嬷嬷,道:“好啊。”

待到林嬷嬷搀了王氏入阿慈的院子,阿慈早已在屋子里候好了。她虽然不知继母今日来是为了何事,但想来也没什么好的,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在屋中等着她来。

继母与黎念昌一道进了屋。

黎念昌虽是男丁,但因未及冠,又因是继母亲手拉着他来的,无人敢拦,故而也入了后院。他见到阿慈,也不等继母先说话,自己倒先“啊呀”一声:“长姐,你如今可是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有大出息了!小弟恭喜恭喜!”

阿慈闻言,立时皱了皱眉,连同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听见了,也是暗自瞪了眼,面面相觑。

继母赶忙拉一把黎念昌:“你喜个头呢,你姐夫都死了!”

黎念昌这一听,方才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我说错话了,长姐莫怪。”

阿慈没有吭声,仍是皱了下眉,没有理他,只顾自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继母道:“娘来了。外屋冷些,与我往里屋去坐罢。”

说完也不听她应话,直接转身就向里屋走。

继母忙“哎”一声,就要随她往后边去。可哪想黎念昌见她要去后边,自己竟然也恬不知耻地跟了上来。

阿慈听见他与继母的说话声,一回头:“念昌,你来做什么。”

话里冷冰冰的,黎念昌一愣,想她如今虽然做了王妃,可脾气怎还是换汤不换药的臭,过去在家时对他就老板这样一张脸——粪坑里的石头般,又硬又臭的,如今嫁到这种富贵地方,竟然一点富贵气也沾不上。

他当下也没了好气,只道:“做什么,我随我娘来的,自然她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阿慈听了,只觉生气:“黎念昌,你如今是多大的人了,难不成还是个吃奶的?离不了娘?!让你入后院已是看在你做我阿弟的份上破例了,如今到了我的屋里,怎还连个规矩也不懂,这里屋岂是你能进的?!”

她说话间咄咄逼人,黎念昌一下捏紧了拳头。

他不吭声,两个人就那样僵持地站着。

若在平日,只怕这样的局面定是一时半会儿收不了场了,可今日也不知是刮的什么风,继母竟然在此关头站出身来打圆场。

她破天荒地笑道:“好好好,阿慈说的是理,哪里有寡妇的里屋让一个男人进的。”

阿慈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些。

继母却似没看见般,又转向黎念昌,一面推着他回去椅子上坐下,一面道:“昌儿你也莫和你姐姐置气了,我们母女两个说些体己话,你跟去听那些做什么。要嫌这里冷了,就叫这几个丫鬟婆子再给你端几炉炭火来,外头瓜果茶水,吃的喝的随你用,可不比在里面听我们干说话来得强。”

黎念昌被她按到椅子上坐下,见那椅子全都是铺了软垫软靠的,这才松开了拳头作罢。

阿慈虽然心中亦是不爽极了,但瞧黎念昌没有再闹,也就罢了。等继母又与他说了两句,安排好他以后,也不等继母起身,头一扭便回里屋去了。

这一日继母虽然帮她说了句话,但阿慈这心里,总是奇奇怪怪又不安的,也不知继母怎的突然待她这样好了。

这种不安之感就直到继母进了里屋关上门,坐下同她说了一会子话后才骤然解开。

她先与阿慈寒暄了一阵,却没想竟话锋一转,突然说起阿慈一人过日子实在命苦,自己给她相了一户人家,想要给她讲一门亲的事来。

第35章

阿慈几乎是听傻了眼,难以置信地问她:“你说,你说什么?”

“便是相亲呀,”王氏道,“我的傻阿慈,你如今虽然在王府里,不愁吃也不愁穿的,但这两年也就罢了,谁知道再过个三五年,没了端王爷时常在外头走动,陛下太后谁还想得起你一个端王妃来,届时你这端王府,可不就是一个冰窖一般。更新最快你如今还年轻,可不该及早为自己下半辈子好生打算,难不成你还真想守着这冷宅过一辈子?”

阿慈听得只觉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火,她刚要开口驳她,却听继母又道:“娘如今倒是识得一个人,叫范明礼,是在太常寺中做官的,现下官居六品太常寺丞。虽说是个小官吧,但我找了几个读书人问过,都说他前程很是不错。他家里虽然也有一个夫人,但已经与我起过誓了,兹要你肯点头,他便立即休妻再娶。”

“休妻,休妻再娶?!”阿慈更觉不可思议极了。

然而继母竟稀松平常一般一笑:“是呀!那个女人嫁进范家都三年了,肚子也没个消息,这范大人自然是可以下休书休她的。你若怕名声不好听,就先点头,待他休妻以后再嫁便是。这些事情,范大人亦是周到地为你考虑过的。”

继母笑着,嘴里对这个太常寺丞仿佛赞不绝口,可阿慈越听,却只感到周身愈发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恶心与恶寒。

继母瞧见了她渐渐怪异的神色,只道她是一时不好接受罢了,并不住口,反还在那里喋喋不休道:“我知道你心中怕是嫌他有过婚娶的,可你也要想想你如今的境况。你这样硬的命,克死父母又克死了端王爷,早就传遍了,外头现在哪里还有人敢娶。你能遇着这样一位爷,是用尽了不知多少世的福分才修来的。娘已经给你算过了,你是大林木命,那位太常寺丞恰好是个炉中火命,算命的解的是,火木夫妻好婚配,子孙孝顺家业旺,六畜钱粮皆……”

猛然“砰!”地一声,继母还在努力背那解命的词,突然却被这一声重重的脆响吓一跳,话也就教响声给打断了。

她抬眼,只看阿慈一手正按在身旁的小几上,几上的一盏茶杯翻了,方才的脆响正是阿慈拍桌子并那茶杯被震倒而发出来的。

“你这是……”

“娘你说些什么鬼话呢!”阿慈再压不住怒火,突然喝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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