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苏棠缓缓抬头,一盏光火映照的里屋,早已空无一人。

郁殊离开了。

如同支撑的力量顷刻消失,苏棠疲惫坐在床榻旁,手中的银票被她攥的起了褶皱。

她安静望着那叠银票,而后一张一张的数着。

两万两。

当初他买下她,便花了这些,而今用同样的银钱打发她。

原来从头到尾,什么都未曾变过,物件依旧是物件。

可是……苏棠扯了扯唇角,末指拂了下眼角的水渍,如今她是自由之身,有银钱,有饿不死的手艺。

总能安稳一生。

……

夜色渐深,皇宫御书房。

“废物,都是废物!”沈寻将案上奏折笔砚全数拂落,满地狼藉,“号令岐州五千铁骑的虎符,寻了多久仍无半丝消息!”

少年天子的容色,尽是乖戾。

一旁跪满了一地的宫人:“皇上息怒。”

沈寻喘着粗气,息怒?他如何能息怒?

岐州五千铁骑,暗可探查敌情,收拢情报,明可战场杀敌,平定纷争。

且岐州距京不过数百里,快马加鞭也就一日行程。

可自太宗皇帝便有训,无虎符者,不得号令铁骑。

那虎符,自郁殊死后,再无人见过!

门外一阵急匆匆脚步声,内侍尖细嗓音响起:“皇上,兵部柳尚书深夜求见,说是……岐州那边有了消息。”

沈寻双眸一亮:“快快有请。”

柳元修战战兢兢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穿着侍卫衣裳的郁殊。

他仍记得自己曾对那小郁公子心生怀疑之际,摄政王郁殊当夜便亲自到了府上,面色无恙。

他登时被惊的跪倒在地,谁能想过,摄政王竟真的活着呢?

今夜二人本该傍晚便入宫,只是不知王爷想起何事,离开了一趟,再回来脸色始终阴翳,他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柳大人,皇上便在里面候着呢。”内侍停在门口,小声道。

御书房内,满地狼藉已被收拾利落,柳元修上前便欲下跪:“微臣参见……”

然话未说完,便已被沈寻拦下:“爱卿不必多礼,你且说说,岐州有何消息?”

柳元修依旧低着头,恭敬道:“皇上,知晓岐州消息的并非微臣,而是……”说到此,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请皇上恕罪。”

而今,他也是骑虎难下,尚稚嫩的少年帝王,不知底细的废王爷,他两方皆不愿得罪。

“柳爱卿这是何意?”沈寻脸色沉了沉,“那知晓岐州消息的,是何人?”

“是我。”一人嗓音如淬毒的花,慵懒而低哑。

沈寻抬眸:“谁……”话却戛然而止。

他眯眼看着昏暗中穿着侍卫衣裳的男子,下刻脸色大变,后退半步:“来人!”

“皇上当真要唤人来?”郁殊慢条斯理将头上的乌帽摘去,唇角噙着一抹笑,“你不想知道,岐州五千铁骑的下落了?”

沈寻心中一颤,死死盯着他不语。

郁殊懒懒朝前走了两步:“那些人,你远去天边的找,怎么也找不到,而今,却近在眼前,”他轻笑一声,“他们就再宫外,只可惜,他们要对付的,却非我。”

“你……不可能,”沈寻强作平静,“你以为朕会信……”

话未说完,暗箭穿透窗子,直直擦着沈寻的颈,“碰”的一声钉在身后案几上。

沈寻脸色煞白。

“如何?”郁殊挑眉。

沈寻捂着脖颈:“不可能……当初我亲眼见到你被扔了出去……”

“你可知你错在哪儿?”郁殊望着他,嗓音诡异的温柔,“错在你太蠢了!”

沈寻怒:“你……”

郁殊打断了他:“身为帝王者,却虚伪至极。既想杀我,便该斩草除根。可你却不想我死在宫中,惹你背负骂名,将我丢了出去。”

他笑了下:“若我是你,此刻你早已尸骨无存。”

烛台下,火光摇曳,映的少年帝王容色仓皇。

……

岐州五千铁骑连夜入京,围困宫城。

摄政王郁殊福大命大,死而复生,眨眼间扭转局势。

朝堂之上,本蠢蠢欲动的文武百官皆静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之间,这京城竟罕有的平静。

坊间流出这些传闻时,已是五日后了,正值四月初九。

苏棠听着那些传闻,面色格外平静。

郁殊本不是池中物,她早就知道了,他如今不过重新回到了本属于他的位子而已。

而她……苏棠眯了眯眉眼,她也不用每日计较着赚了多少银钱,不用盘算着差多少才能盘下一间铺子了。

她非圣人,那两万两银票足以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她没有不用之理。

甚至在这方面,她是感谢郁殊的。

“老板娘,钱给你搁下了。”最后一位食客放在桌上几枚铜板,离开了。

苏棠忙应了一声,将铜板收了起来。

天色越发暖了,夕阳还未西下。

苏棠眯眼怔怔望着夕阳余韵,只觉得它分外好看。

幼时她偏爱长虹,不爱夕阳。可如今方知,长虹惊艳,然可遇不可求,夕阳却是日日陪伴。

“苏棠。”身后,一人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苏棠茫然转头,却在看清身后人时神色微紧,陆子洵。

他依旧穿着对襟青衫,广袖垂在身侧,不复以往的儒雅,反而眉心轻蹙着。

“陆大人。”苏棠屈了屈膝,仔细算来,这似乎还是二人马场一别后,第一次见面。

陆子洵看着她,方才她看着夕阳时,只感觉整个人都淡淡的,像是魂都飘走似的:“最近的传闻,你可是听说了?”他轻声问。

苏棠一怔:“大人说的是……”

“郁殊回来了,”陆子洵深深望着她的眉眼,“这次朝堂上风波不小。”

苏棠颔首:“风言风语我也确是听了些。”神色始终平静如常。

陆子洵道:“他手段了得,又一贯独行,从不理旁人目光,”说到此,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今日入宫了。”

苏棠手一僵,却只笑道:“怎么?”

陆子洵眉心皱的更紧,嗓音哑了些:“苏棠,你无须这般。”

“什么?”

陆子洵道:“他与太后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而你……”他目光深邃了些,“苏棠,我知你曾在靖成王府待了三年,甚至在他出事时,独你去宫门口接他。可是苏棠,而今他掌控局势却再未曾理会你,你该为自己打算了。”

“……”苏棠静默下来。

陆子洵迟疑片刻:“我要离京了,去柳州,不知何时归……”

“嗯。”苏棠打断了他。

陆子洵张了张嘴,心口一阵酸痛,良久从袖口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跟前。

苏棠望去,他的掌心,放着一枚铜钥。

“苏棠,今日……这个送你。”陆子洵道,

苏棠看着那枚铜钥,很熟悉,却不敢认:“这是什么?”

“苏府的钥匙。”

苏府。

苏棠呼吸滞住,她曾经的家。

陆子洵朝她走了两步:“苏棠……”

苏棠却已飞快避开:“我不能收。”

陆子洵脚步一僵。

苏棠抬眸望着他:“我不愿欠你任何了,”她声音低了些,“你能不能放过我?”

陆子洵脸上血色登时抽离,风乍起,吹得他衣袖翻飞,好一会儿才艰涩道:“我只是想将此物在今日送你,你不用觉得欠我任何,苏棠,我……”

“一碗馄饨。”

陆子洵的话并未说完,被一阵沉稳声音打断。

苏棠心中一松,忙道:“好。”飞快转过身去,却在看清来人时一顿,“李大哥?”

李阿生点了点头,朝陆子洵望了一眼。

陆子洵也在看着他,他认识这个男子,是冬日里曾在此处和苏棠说笑的男子,也是当初和她相亲的那位。

“陆大人请回吧。”苏棠再未看他,转身忙碌起来。

陆子洵盯着她的背影,鼻间阵阵馄饨的香气,他突然记起,自重逢,除却秦成来买,他从未吃过她的馄饨。

她不愿做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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