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战事尚未结束,尹甫就得去见冀州诸将,对他们之前的“退战而不参战”避口不谈,只是一味地感激与笼络。
冀州主将杨彤彩在战场上受众将劫持,被迫退出战场,一直心惊胆战,怕的不是冀州人,而是战后贺荣人的报复。
完全出乎杨彤彩的预料,贺荣人居然大败,他见机迅速,下令追击败兵,比其他各支军队都要踊跃。
尹甫仍是不过问、不追究,假装毫不知情,将功劳归于杨彤彩,与他捉臂笑谈。
终于回到营地里,尹甫已是筋疲力尽,被卫兵抬进帐篷,他只肯喝水,不肯吃饭,立刻命人去请徐础。
徐础回来得晚些,他在战场也找到一匹马,陪张释清追亡逐败,虽然一个也没追上,但是聚集一批降世军,转头回到战场上帮忙抬送伤兵。
此战虽然大胜,降世军与尹甫的冀州军伤亡也不少。
徐础一身汗水,在帐外脱下甲衣,进来拜见尹甫。
尹甫气色稍复,看着徐础笑道:“毕竟是年轻人啊。”
徐础挤出微笑,“勉力支撑而已。”
“快请坐。”
尹甫半躺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徐先生好严的口风。”不知不觉间,尹甫也跟别人一样,称徐础为“先生”,而非“公子”。
“没有十成把握,不敢事先张扬。”
“明白明白,用计当然要小心些。金圣女人呢?”
“还没回来。”
“据说她从凉南带回益州军,一路上没受阻拦吗?”
“猛军将军派亲信前去密访羌王,引起杨猛志的怀疑,两军彼此提防,听说益州军只是借路,都没敢出兵拦截。”
尹甫连连点头,心中已大致明白,“徐先生再立奇功,接下来就要平定凉州了吧?”
徐础知道尹甫在试探自己,回道:“尹大人是要回冀州?”
“当然,我得回去向朝廷复命,更不必说冀州将士思乡已久,都盼着回去。”
“如果尹大人许可,我希望能随冀州军一同上路。”
尹甫大喜,坐起身道:“求之不得,然则徐先生不需要留下帮助降世军吗?”
徐础摇摇头,“杨猛志与羌王已生嫌隙,降世军与猛军将军挟新胜之威,必能顺利平定凉州。”
“但是冀州军不能这么就走。”
“尹大人有心的话,派兵随猛军将军去凉州边界助威,足矣,我相信杨猛志与羌王绝不敢接战。”
“金圣女、猛军将军对冀州军恩情甚大,这点小忙我是一定要帮的。我还要请徐先生帮我一个忙。”
“尹大人请说。”
尹甫犹豫片刻,开口道:“徐先生向所有人隐瞒金圣女借兵的消息,就是为了攻贺荣人一个出其不意,但是徐先生没有阻止决战进行,许多将士因此死去——恕我无礼,问一句徐先生心中可有愧意?”
徐础想了一会,回道:“无有。”
尹甫点点头,“这一战若不能彻底击败贺荣人,后患不断,徐先生做得没错。我也正是因为徐先生并无愧心,才要请你帮忙。”
尹甫下床穿上鞋子,抬手示意徐础不必起身,自己走到门口,命外面的卫兵取壶酒来,顺便查看情况,确认无人偷听,回到徐础身前,正色道:“杨彤彩是个麻烦,冀州诸将没有杀他,将麻烦留给了我,徐先生如果能帮我除掉……”
“我不是刺客。”徐础微笑道,随即补充一句:“不再是刺客。”
“徐先生不必亲自动手,帮我出个主意就好。如无意外,杨彤彩会与我一同返回冀州,此人贪而无能,他若夺得兵权,冀州形势更加无可挽回,可朝廷……唉,不提也罢。但是杨彤彩并无实罪,我有点……于心不忍。”
徐础笑道:“此事急不得,待上路之后再说,尹大人切不可流露不满之意。”
“放心,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杨彤彩对我应该没有丝毫怀疑。”尹甫又叹一声,“做这种事情我真是……力不从心,希望徐先生不要误解我的意思。”
“不会。”
卫兵送酒进来,徐础起身告辞,尹甫知道他酒量不佳,亦不强留,送到门口道:“徐先生也会一同去凉州吧?”
“凉州不需要我,我后天就会前往并州,走得不会太快,尹大人能追上我。”
尹甫吃了一惊,又将徐础请回帐篷,“虽说贺荣人大败,但是秦州依然纷乱,徐先生孤身上路,如何保得安全?”
“唐将军想必愿意送我一程。”
“哦。可是金圣女……”尹甫笑了笑,“徐先生自有主意。徐先生定下路线之后,务必知会我一声。”
徐础拱手,二度告辞。
追击贺荣人的将士陆续回营,虏获颇多,但是没能抓到单于母子,据说大妻留诸王监军,早带着年幼的儿子返回塞外。
饶是如此,贺荣人依然损失惨重,甚至超过荆州之败,估计几年之内再不敢入塞。
杨猛军与铁鸷一同回来,立刻安排庆功宴,金圣女却没有一同回营,而是直接回后方山谷,探望许久不见的幼弟。
铁鸷与徐础重逢,第一句话就说:“徐先生又将我们给骗了。”
“此话怎讲?”徐础诧异道。
“古道不好走,一直没有修好,徐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铁鸷笑问,并不生气。
徐础也笑道:“铁二将军高估我的本事了,我从未去过凉州,只是从书上看过古道的记载,如何能知道那边的路况?”
“既然如此,徐先生怎么知道我们还在凉南,让金圣女去请?”
“我不知古道通畅与否,但我知铁二将军心有不甘,得到粮草之后,或许不会急于返回益州。”
铁鸷稍稍一愣,大笑道:“知我者,徐先生也。”
“侥幸猜中。”
铁鸷对汉州之败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与自己冒进秦州不无关系,因此从凉南借到粮草之后,没有急于动身,反而以修路为名,暂停不走,远派斥候,打探秦州贺荣人的动向。
金圣女一到,讲明凉北形势,铁鸷立刻动心,很快就决定率军北上。
酒宴盛大而欢闹,桌子一直摆到帐外,不停地有人加入,都是刚刚返回的将领,将近二更天,唐为天出现,浑身是血,所至之处,尽是欢呼相迎,他坦然受之,进帐拜见主将,随手端碗喝酒。
连饮三碗酒,唐为天骂了一句脏话,所有人都是一愣,不明白他为何生气,然后只见他往地上一倒,竟然晕了过去。
唐为天身上的血不全是别人的。
郎中被招来,仔细察看之后,表示唐将军虽然有伤,但是不重,晕倒是因为太累,喝酒又过急。
酒宴到此结束,杨猛军将铁鸷送出营地,然后下令收拾营地、安置伤者。
杨猛军留下徐础,单独向他解释道:“金圣女担心幼王,所以先走一步,她说徐先生不会怪罪,还说……还说徐先生明白她的意思。”
“明白。”徐础微笑道。
杨猛军却是一脸困惑,显然他并不明白,但是不好再问,于是道:“我准备带兵回凉州平乱,徐先生以为妥否?胜算几何?”
“回凉越早,胜算越高,不说十拿九稳,亦有七八成把握。”
杨猛军连连点头,“有徐先生这句话,我心里踏实多了。明天我就整顿队伍,先率一部分人前往凉州,徐先生一同去吧。”
“猛军将军此去必胜,我就不同去了,休息一日,我将去往并州。”
“徐先生立此大功,凉州杨氏尚未报答,为何这就要走?”杨猛军十分惊讶。
“这是谭无谓谭将军的功劳,我不过助推一下而已。并州形势危急,晋王是我结拜兄弟,梁王是我故交好友,我得尽快赶去平息战乱。”
杨猛军点头道:“还真是非徐先生不可,真是遗憾,金圣女……”
“她留在这边,猛军将军如果能在凉州提供一块栖身之地,她想必也愿意接受。”
“当然可以。”杨猛军脱口道,心中疑惑,却不好多问。
从杨猛军这里告辞,徐础又去探望唐为天。
唐为天已经醒来,没穿外衣,身上缠着诸多布条,正坐在床上喝酒吃肉,见到徐础,笑道:“说什么不可饮酒、不可吃肉,那不饿死啦?疗伤就得多吃,公子说对不对?”
“对。”徐础赞同道。
唐为天将酒肉推来,徐础摇摇头,看着他吃了一会,开口道:“后天你随我上路。”
“嗯。”唐为天闷头回道。。
“你觉得有多少人愿意跟你走?”
唐为天仰头想了一会,“少则千八百,多则两三千吧。跟我来的益州兵死掉不少,要不然还能更多一些。”
“你尽量多找些人,备足粮草与旗鼓。”
“好。”唐为天继续喝酒,良久之后才抬头问道:“去哪?”
“你必须保守秘密,我才能告诉你。”
唐为天放下碗与肉,紧闭双唇,用力晃晃头,表示绝不会泄密。
“西京。”
“啊?”唐为天吃了一惊。
“秦州空虚,先至者先得,这是你独当一面的机会。”
“独当一面?嘿嘿,我有这个本事吗?”
“再往前,你能想到自己会做将军吗?”
“想不到。行,公子说夺西京,咱们就去夺西京!”唐为天意兴勃发,再无半点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