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维离开之后,胡星扯着许暖的衣袖,“你和他这么多废话干什么,难道你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许暖很确定地点头,“我觉得他没有说谎。”
胡星立即慌了,摇晃着许暖的胳膊,“你清醒一点,你难道真的要跟着他去北京?”
许暖摇摇头,看向胡星,“我不打算跟他去背景,但是你呢?你考虑过跟他走吗?”
胡星很直白地拒绝,“他一看就是骗人的,我才不跟他走呢。”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呢?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你愿不愿意跟他走?”许暖突然盯住胡星的眼睛。
胡星本想回答“不愿意”,他看到许暖的眼睛,一时间没法说违心的答案,只得硬气地回答:“他要是说的都是真的,我当然愿意了,不过我爸妈肯定不愿意。”
许暖把胡星手中的名片拿出来,说:“想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去他说的公司分部看看就知道了。”
许暖找了个时间领着胡星来到五西路吴维口中的公司分部。
公司是很正规的公司,走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有接待员接待两位。不过许暖和胡星是去探虚实的,去公司看了一圈确定吴维的身份,又向周围人打听一圈,确定这是个正规公司。
两人回家的时候,胡星已经开始心动了。
他请教许暖:“你说我爸妈知道后是什么想法啊?”
许暖给他支招:“你要不先回去探探你爸妈的口风?看看他们对这个事情是怎样的态度。”
胡星若有所思地回了家。
胡星回家的时候,吕香兰正在煤炉子上面炒菜,胡教林还是坐在门口修他的那台老式收音机。
胡星蹦蹦跳跳地回到家,装作如常地开始写作业。
写完作业,到了吃饭的时候,一家三口坐在餐桌上,沉默地吃着饭。
胡星看了两人一眼,先开口:“爸,你这收音机里放的谁的歌啊,难听。”
胡教林瞪了瞪胡星,“你个小孩子,压根不懂欣赏,这位是歌唱家李光羲,你听过的《祝酒词》,《松花江上》,这些都是他的歌。”
胡星“哦”了一声,闷头扒饭,说:“这些歌的调调都太老了,现在流行摇滚,摇滚你们听过没?”
“温拿乐队你们知道不?beyond你们听过没?还有最近新出来的黑豹和唐朝,这两个乐队你们有没有听过?他们的歌才好听呢!”
胡教林瞥了胡星一眼,“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一个都没有听过。你们年轻人就喜欢争风赶时髦,在我看来,还是这些老歌好听、耐听。”
胡星撇撇嘴,表示不赞同,“你这是老思想,不接受新事物的都是老思想!我以后就要成立一个乐队,我要当一名摇滚歌手!”
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吕香兰这时候出手薅了一下胡星的脑袋,“你还想当歌手?你这破嗓子还想唱歌?你就老老实实地读书吧。”
胡星一听,反驳道:“妈,难道你觉得我读书会有出息吗?我从小到大的成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早就接受了呢。”
吕香兰没好气地说:“虽然你成绩不好,但是说不定高考的时候,你老胡家祖上冒青烟,保佑你考上大专了呢?再说了,你成绩再差,好歹高中读完还能混个高中文凭,这难道不比你去当什么摇滚歌手有前途?”
胡星小心翼翼地瞄了吕香兰一眼,“妈,我觉得我去当摇滚歌手比读书靠谱多了。读书这条路我几乎一眼就能够望到头了,但是我去当摇滚歌手,说不定以后成了名人,能上电视的那种名人,那可就给我们老胡家长脸了。”
吕香兰听完,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指着家里房间里的唯一一面镜子,说:“你自己去照照,你这条件,哪一点有成为名人的潜质?”
“你以为当明星不要资本啊?人家电视上的大明星一个个不知道多漂亮。你去和他们竞争?我看你连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人家,你拿什么和人家竞争?”
胡星:“……”
胡星彻底无语了。这绝对是亲妈,说话真狠。简直把他批得一无是处。
胡星试探完,发现自家亲爸亲妈一点也不赞同他去搞什么摇滚,他变得闷闷不乐。
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胡星把这个情况和许暖说了,许暖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知道胡星心里还是想去搞摇滚的,但是胡星爸妈的态度是个大问题,以她对胡星爸妈的了解,胡星爸妈的思想应该不会轻易改变。
胡星却开始撮掇许暖,“要不,你去给我爸妈做做思想工作?”
“我?”许暖使劲摇头,“你自己的爸妈你自己都搞不定,你觉得我能搞定?”
“怎么不能,我觉得你一定能!”
胡星开始许暖举例子,“许暖,你看你这好几次都是考第一名,在我爸妈心里,你已经是个高智商的代表,他们觉得你做事从来都是有组织有计划,而且他们觉得你智商高,不会轻易犯错,做什么事情都会高瞻远瞩。”
“而且你上次不是还给我们家买了洗衣机么,后来我又用和你一起摆摊的钱买了收音机等等一些东西,我妈觉得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他们对你的印象可好了,和邻居家夸赞你的时候,简直把你当亲女儿一样夸奖。”
“你在我爸妈心中那真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们口中的你是我终身都需要学习的榜样,你看看,对你的印象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你要是去给他们做做思想工作,肯定会有效果。”
胡星现在没别的方法了,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许暖身上。
许暖沉默片刻,问胡星:“你有多想去北京?”
胡星一愣,认真道:“我不是想去北京,我只是想成为一个摇滚歌手。”
许暖看着胡星认真的神色,最终答应下来。
她找了一个周末的空闲时间,特意去了趟胡星家里。
胡教林不在家,只有吕香兰在外面用洗衣机洗衣服。许暖过去的时候,吕香兰正在弄堂的上方晾晒床套。
许暖走过去帮忙扯开床单,吕香兰看到来人是许暖,立即眉开眼笑,“哎哟,许暖你今天怎么来了?胡星刚才去小卖部买冰棍去了,早知道你要来,就让他多买几支过来。”
许暖当然知道这个事情,胡星买冰棍只是个幌子而已,事实上,胡星出了弄堂口,给她打了一个招呼,她才特意走进来的。
她就是要在胡星不在的时候和吕香兰谈谈。
吕香兰晾完衣服,赶紧把许暖拉到屋子里,“外面热,你来里面坐。”
许暖坐在椅子上,看着吕香兰又去了房间,进进出出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吕香兰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来,“许暖啊,胡星去买冰棍,故意一会儿就回来,你稍微等等哈。”
许暖乖巧地点头,“嗯。”
实际上,她知道胡星不会这么快就回来。
吕香兰看到许暖乖乖点头的模样,心里一高兴,又多嘴问道:“许暖啊,你今天过来找胡星,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呢,我就过来找她聊聊下周的模拟小考,问他准备得怎么样了。”许暖随便编了一个借口。
吕香兰一听,立即提起精神,走到许暖对面坐下,语重心长地说:“许暖,你成绩好,你在学校能帮忙盯着胡星一点吗?”
“我看他样子,最近好像不太爱学习了,虽然每天放学回来照常做作业,但他最近心思活泛,我怕他在学校里不好好学习。”
许暖心思一动,追问道:“吕姨,这话怎么说?”
吕香兰没把许暖当外人,直说道:“他昨天吃饭的时候嚷嚷着要去当什么摇滚歌手,这不是瞎闹嘛,你说他那破嗓子,能当歌手吗?”
许暖咳了咳,“吕姨,我觉得胡星的嗓子还可以啊,他唱歌我觉得挺好听的。”
吕香兰一听,捂着嘴哈哈大笑,“哎哟许暖,你就别给胡星说好话了,他是什么样,我这个当妈的还不清楚?他要是能当歌手,那大街上遍地都是歌手了。”
吕香兰说着,从房间里拖出针线篮子,给一双破了的护袖缝缝补补。她闲不住,说话的功夫总要在手上干点活,不然觉得这时间都浪费了。
许暖看着低头缝缝补补的吕香兰,有些认真地说:“但是吕姨,我看胡星挺喜欢唱歌的。”
吕香兰应了一声,“嗯,他确实喜欢唱歌,他这个人随他爸的性子,乐观。即使没那个条件,他自娱自乐,挺得劲。”
许暖听出吕香兰话里的意思,总之,在吕香兰眼里,胡星没有做歌手的条件。
许暖垂着眸子,最后说:“吕姨,你有没有和胡星好好交谈过,问问他以后想要做什么?”
吕香兰一听,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来,静静看着许暖。
“许暖啊,胡星不像你,成绩好,可以考大学。他的成绩咱们都有数,以后运气好,可能上个专科学校,运气不好,他的最高学历也就是高中了。我和他爸已经想好了,以后胡星要是考不上大学,就让他去他爸的厂里做学徒工,到时候他也成年了,可以接他爸的班了。”
“他爸退休之后就去做点小工,补贴家用,咱们这些年给胡星存了一点钱,够他娶媳妇了。到时候等胡星成家生小孩,我差不多也到了退休的年纪,那时候我就退下来给胡星带小孩,平时给家里做做饭,减轻他们小两口的负担。”
吕香兰说得极其认真,她口中的话不是虚话,是她和胡教林认真商量过的。周围的无数妇女也都是沿着这样一条路过完自己的一生。
吕香兰和胡教林对胡星知根知底,已经把一条完整的路给胡星铺好了,胡星只要好好读完高中,拿到高中毕业证就行。
许暖听完,心情很沉重。
她心里是支持胡星去追寻自己的梦想的,可是梦想是那么的虚无缥缈,那么的捉摸不透,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胡星去了北京之后,会有好的发展吗?他最后会组建乐队吗?组建乐队之后会慢慢闯出名气吗?闯出名气之后,胡星还会是原来那个胡星吗?
这是一条未知的路,成功或者失败,都无从窥见一丝踪迹。
但对于胡星来说,眼下还有一条路,还有一条父母为他安排好的路。
只要不出大的差错,胡星会沿着这条路,稳稳当当地过完一生。他会去厂里接替自己的父亲,他会娶妻,他会生子,他会继续送他的小孩去读书。
他或许会过得很平凡,但谁又能说平凡不是幸福的一种呢?
许暖来之前还想着给吕香兰做思想工作,没想到听了吕香兰一番话,她倒是有些犹豫了。
这样两条路,让她自己来选,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去北京,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可是这终究不是自己的路,这是胡星的路,是胡星的人生,她没有办法替胡星做抉择,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许暖借口去找胡星,垂头丧气地走到弄堂口。
胡星一看许暖的神色,立马猜到几分,“不是吧,你出马都没能说服我妈?”
许暖无奈地笑笑,“何止没说服你妈,我差点被你妈说服。”
胡星:?
胡星拉过许暖,靠墙蹲着,“我妈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怎么把你都说动了?”
许暖掰着手指头,说:“你妈已经给你规划好了以后的路,她看起来蛮认真的,估计跟你爸商量过,两人已经做好你考不上大学的准备,还说让你以后顶替你爸,去厂里上班。”
胡星一听,立即摆手,“得了得了,你别说了,你说的这一套我早就听他们过了。他们做他们的打算,但他们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啊。”
“我不愿意去厂里上班,厂里多无聊,简直比上学还无聊。我早就跟他们说了,以后我是要去做打碟师的,不过他们估计当成是玩笑,听听就过了。”
“打碟师?”许暖还是第一次听胡星说起这个,她感到有些惊讶,“你要去做dj?”
胡星一听,有些惊喜,“嘿,你还知道dj?你对这个也有兴趣?”
许暖立即摆手,“我没什么兴趣,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想要去做这个?”
胡星摊摊手,“我去做这个有什么奇怪吗?我家里那么多音乐磁带,我听歌量很足的,而且我对各种音乐都感兴趣,脸皮又厚,去做个打碟师完全没问题。”
“而且你看看,现在大街上不知道有多少迪斯科,现在年轻的年老的都爱跳舞,去做打碟师也不愁找不到工作。”
许暖听到这番言论,有些意外地看向胡星,“原来你对自己还挺有规划的。”
胡星脸上又显出得意之色,“那当然了,咱们几个人之中,就我学习最差,周峙和陆乐安肯定能考上大学,你这个第一名就更不用说了,只有我是百分百上不了大学的,我总得早早找到出路,我觉得打碟师就非常适合我。”
胡星说完,话锋一转,“我规划做打碟师,是因为这和我爱好相关,又正好能糊口,我真正的梦想其实是搞摇滚。现在有人能带着我去北京做乐队,这可比打碟师厉害多了,你说我能放过这个机会吗!”
许暖想了想,“你说,咱们难道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你晚一年去北京行不行?到时候拿了高中的毕业证,你爸妈估计也不会太反对,你也可以放心去追寻你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