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洗开泥巴,还是很好认的,王容与拨开一个看,里头两粒白白胖胖的花生仁,扔一粒进嘴里,是那个味道。再来看洗干净的疑似红薯的东西,王容与又犯了难,这和她记忆里的东西,大小也差的太远了。
切开一看,又闻了闻,试探性的咬一口,味道比不上,但又好像是那个味道。王容与偏头有些想不明白,不管怎么样,先弄熟再说。
她又去小厨房,先把疑似红薯的东西放进锅里隔水蒸,再把洗干净的花生和大料一起煮了,让人端一盆红灯笼来,对,红灯笼就是现在辣椒的别名,辣手摧花的在宫女可惜的眼神下,刷刷摘了好几个辣椒,小厨房备着一方肉,也切了,与姜蒜,准备和新摘下来的辣椒一起炒了。
因为王容与的行为,启祥宫今日的膳桌提前的,在尚膳监的膳食摆好后,王容与才进来,后头三个宫女捧着三个盘子。
“你在那边鼓捣了许久,还不准我去看,就弄出后面三盘东西?”朱翊钧笑着说。
“这可是大惊喜。”王容与说。
她坐上炕,宫女把三盘东西摆在炕桌上后就退到一旁伺候,王容与对朱翊钧说,“这个是辣椒炒肉,这个是盐水煮花生,这个是蒸红薯,大概。”
“感情那几盆都不是盆栽,而是吃的?”朱翊钧笑,“你也没少吃少喝过,怎么对这些东西敢兴趣。”
“我小时候看过一本书,是有海外游历的人写的,上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描写了几样我朝没有的东西。”王容与说,“你看葡萄,若不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这种汉朝本来没有的物种,我们就少了一个多好吃的水果。”
“所以在我们的国家外,肯定也有很广阔的土地,上面有很丰富的物种,有很多好吃的,我希望都能弄到我们的土地上,也种出好吃的来。”
朱翊钧闻言失笑,“我都不知道该说你野心大,还是天真的好吃而已。”
王容与先用筷子夹辣椒,朱翊钧拦住她,“这种从来没吃过的东西,让试菜太监用过后,观察三天才能吃的,你不要命呢。”
“我替陛下试毒。”王容与笑说。
王容与不顾朱翊钧阻拦,自己吃了辣椒炒肉,还剥了煮花生吃,最后吃的蒸红薯,味道一点也不甘甜,让王容与小皱一下眉。
“是不是不好吃啊?”朱翊钧道,他一直密切关注着,“快吐出来。”
王容与还是嚼了咽下去了,“能吃,只是没有那么好吃,但是它本来应该很好吃的。”
王容与对无病说,“这个让积年的老农试着种种,这个块茎应该可以种很大,然后甘甜如蜜,又能饱腹。”
无病点头。
“都是那书上写的?”朱翊钧问,“我怎么没看过这样的书?”
“那是我在坊间找到的孤本。”王容与说,“我保留的挺好,等会找出来给陛下看看,可有意思了。”其实那是王容与等学会写字后,怕自己会把前世的记忆都忘记,就自己创造了一个人,把自己记着的事情都写了下来,伪装成一个奇怪世界的游记。
“关心,等会我看看。”朱翊钧说。
不等王容与说第二次,朱翊钧也伸筷子夹往那三碟陌生的食物,王容与看他,“陛下要是不放心,等过两日我无事后再试也是可以的。”
“你都吃了,我能不吃吗?”朱翊钧笑说,“不是说要同生共死吗?”
王容与笑着托腮看他,“我可不要陛下和我同生共死,我只要比陛下先走就好了。”
“说没良心的话。”朱翊钧笑说。
王容与专注的观察朱翊钧的神色,吃辣椒时眉头皱着,吃花生的时候眉头稍微伸展一些,要吃红薯的时候,王容与拦住了,“这个真的不好吃,陛下别吃了。等它变得好吃了,陛下再试。”
“这个花生还是有点意思。”朱翊钧说。“虽然是第一次吃,但是口感还不错。”
“但是,娘娘,我想问一句,这些本土没有的植物你都是从哪来的?”朱翊钧问,“可不要说,娘娘的商队也走到西域去了?”
“陛下明知故问。”王容与说。“陛下第二次见我的时候是在哪里忘记了?”
“远朋坊还没有关?”朱翊钧说。
“陛下,娘娘也要嫁妆铺子,赚一点零花钱啊。”王容与说。
“你的船出海吗?”朱翊钧问。
“朝廷有海禁呢,怎么会出海。”王容与说,“顶多是有一点点黑市交易。”
朱翊钧问她,“只是一点点?”
“哎呀陛下,娘娘赚一点零花钱,陛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王容与说。
“就是因为黑市交易,所以海贼难禁,嘉靖年间,戚继光在沿海制倭,可是打了十几年。”朱翊钧道。
“陛下为什么不想,因为朝廷海禁,但是海禁的部分又是市场需要,所以才有人铤而走险,海贼才会在所难免。”
“再有,就是因为朝廷海禁,沿海军力不强,所以只是光打一个倭矮子,就要废上那么多时间,如果有兵力保护沿海,时常练兵,四周闻风丧胆,又怎么会有人来敢捋虎须。”王容与撅着嘴说。“三保太监下西洋,那个时候可有如今这么多屡禁不止的海贼?”
“我们现在还能造出当年下西洋的宝船吗?”王容与问,“正德皇帝坐个船还能沉了。”
“放肆。”朱翊钧说,“逾矩了啊。”
“我和陛下说下私房话,怎么逾矩了。”王容与说,“陛下不让说就不说咯。”
朱翊钧看她,一副委屈气闷的模样,无奈叹道。“后宫不得干政。”
“我哪里干政了?”王容与说,“陛下别想给我扣帽子吓唬我。”
“你想开放海禁是不是?”朱翊钧道。“你不是一个小商铺的老板,你是皇后啊,利益关系你不能看的那么浅。”
“哼。”王容与说。“我是想开放海禁,但是我什么时候跟陛下说过吗?我难道不知道国家大事还得朝中众公同意,就是陛下安慰我说马上就开海禁,我都知道,是陛下嘴上说着诓我玩的,我才不会当真。”
“激将了?”朱翊钧问。
“陛下太小看我了。”王容与说。
她突然眼睛发亮的凑近说,“这些植物,我的庄上应该还有很多,陛下,不如哪天,我们微服私巡啊?”
朱翊钧皱眉,“没规矩。”
“那那年灯会上撞见我的是哪个没规矩的。”王容与不服的说。
第二百一十四章
王容与的提议像是拿羽毛在朱翊钧心里挠了一下,心痒痒的,总忘不了,翻来覆去的想这个提议。
要说朱翊钧不想出宫,那肯定是假的。说的好听,陛下是天下之主,但是就是寻常百姓要出个门,收拾行李就可以走,但是陛下要出宫,那可真是天都要塌了。
皇宫很大,但是被困在皇宫轻易不能出宫,再大的皇宫也没有意思。
他并不是只会文治,武功军法也有涉猎,有心效仿成租,为大明亲征。可惜土木堡之变教训就在眼前,他现在若是说要亲征,朝臣磕头阻止的血能染红皇极殿。何况如今四方安稳,也没有让他亲征的地方。
如若他任意妄为,就像杨广,要南巡就要南巡,凿个大运河也要南下寻欢作乐,他也早就出宫了。
可是他也不是。
朱翊钧本质上是不想和朝臣站在对立面上长久对峙,他有自己的脾气,但是朝臣真硬顶上来了,他又想退却,双方都冷静一下。也许是李太后的严厉在他少时性格上留下的印记,归根究底还是一个温柔的好人。
朱翊钧微服出过宫,在大婚之前,两次都见着王容与,现在回想来,真是不错的回忆。如果能和王容与再一起出宫去,那心情肯定也不赖。
王容与迷糊间醒来,“陛下,还没睡?”
“你真想出宫?”朱翊钧问。
“陛下不想码?”王容与不走心的反问一句,等稍微清醒点后,才支着手撑起头看着朱翊钧,“陛下就为这事睡不着?”
“你倒是没事人一样。”朱翊钧说,“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吗?”
王容与嘻嘻笑着,“我自然知道没有那个皇后会如我一般,拾掇着陛下微服出宫。陛下为难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若是你想,南巡也不是不可以。”朱翊钧说,“不然去泰山祭祀也可以。”虽然他如今说要上山封禅有些勉强,但是就是去看看是无碍的。
“算了。”王容与说,“这样出巡太劳命伤财。全程坐在车驾里,进出都有三四层人围着,比在宫里还不自在。”
“白龙鱼服,太危险了。”朱翊钧说。
“换了身衣服,谁知道你是陛下我是皇后。”王容与说,“再有几个会武艺的人暗自瞧着,我们又不是去多远多危险的地方,只是天子脚下。”
“陛下对京城的治安这么不满?”王容与问。
“其实我挺想出去的。”朱翊钧说,“第一次偷溜出宫的那种心情,我还记得。回来后被母妃和,”并不想说出张居正的名字,朱翊钧停顿了一下后说,“好一顿教训。”
“后来又出宫,是母妃为了让我大婚后收心。”朱翊钧说,“我记得母妃也喜欢吃海产,高兴的把从你那要来的海蟹回来献给母妃,可惜母妃大怒,说让我出宫是去体验民生艰苦,但是我却去买东西去了。”
“后来就不准再出宫了。”朱翊钧说。
王容与看着朱翊钧,“陛下不要伤心,母妃只是不习惯表达感情,她心里应该也很欢喜陛下出宫还记挂着她。”
“事情过去那么久,哪里还有伤心不伤心。”朱翊钧笑道,“而且,她现在如何,已经影响不到我了。”
“陛下。”王容与说,她搂着朱翊钧的手说,“陛下什么时候也送我几个大海蟹,我一定感动的哭给陛下看。”
“我要你哭什么。”朱翊钧笑,“你笑起来多好看啊,这辈子只要笑给我看就够了。”
第二天朱翊钧在皇极殿叫来陈矩,“你去安排一下,过两日,朕与娘娘去内城逛逛。”
“要清场吗?”陈矩问。
“微服,清场完朕和娘娘去大街上看房子吗?”朱翊钧说,“守卫的人暗中尾随就行,不要露了行迹。”
“就大街上热闹的时候出去两个时辰。”朱翊钧说。“不要惊动太多外面的人,朕正好也看看,五城兵马司做的如何。”
朱翊钧安排这一切,却没告诉王容与,王容与想着也不能说出宫就真出宫了,只当个玩笑话抛之脑后了。所以等到两天后,朱翊钧在午膳后给她一身民间衣裳,“换上,我带你出宫转转。”
王容与捧着衣服,一脸不可置信,“陛下说什么?”
“就白天热闹的时候出去转转,只在内城,来回时间很短,你还要浪费时间吗?”朱翊钧笑着说。
王容与尖叫出声,搂住朱翊钧,“陛下如何给我这么大的惊喜。”
“喜欢吗?”朱翊钧问。
王容与用力点头,“喜欢的不得了。”
“快去换衣服吧。”朱翊钧说,他也要换上圆领大袖衫,戴上软脚幞头,一副学士装扮,王容与的衣服也是民间妇人装扮,水红对襟琵琶袖小袄,外罩紫玉暗绣团蝠纹样半袖短比甲,下着葱青色八幅长裙。
王容与穿上轻便方便行走的鞋子,对朱翊钧转圈展示一下后问,“这衣服是陛下给我选的?”
“我就让人在外头成衣铺选了一套最贵的如今外头最时兴的衣裙进来。”朱翊钧说,“还挺好看的。”
“那压襟,玉佩香包都是一套配起来了,你都带上。”朱翊钧说。
王容与梳一个单螺美人髻,只用翡翠如意云纹簪两边簪上,“我好了,陛下走吧。”
“等出去,记得改口叫老爷。”朱翊钧说,“等等,还有一样东西。”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遮巾,亲自与王容与系上,只留一双杏眼在外,朱翊钧有些后悔,“不如还是带上帷帽吧,这个都遮不住许多。”
露在遮巾外的眼睛笑弯弯,“帷帽太沉了。等会我再披上披风,就看不太真切了。”
“我一直走在老爷身后,老爷把我遮住了,谁也看不见。”王容与笑说。
从启祥宫坐的轿出到宫外,宫外又有一个不起眼的青棚马车在等候着,改坐马车,一扬鞭就往内城走去,王容与掀开帘子,“我们这就出来了?”
朱翊钧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