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充,损毁;
再补充,再损毁;
蜉蝣型和三式烧霰喷进弹的对抗单调、呆板、机械,谈不上热情,也没有美感,不管爆炸和雷击有多么激烈,燃烧的残骸划过天空显得多么凄美,这个战场依然无法让人感受到冰点以上的温度。洋溢着死亡和金属燃烧焦臭的战场,拒绝任何感性元素的介入,在这片虚无荒废的天空中,只有计算和目标才是唯一的意义。
突破防线;
维持防线;
为了实现各自的目标,喷进弹和蜉蝣型毫不退让,前仆后继的冲向毁灭的漩涡之中。
战斗的结局还未开始便已注定,改良过的喷进弹固然能有效克制并快速消灭蜉蝣型,可其数量却压倒性的不足。面对以万为单位的庞大蜉蝣型集群,五十枚喷进弹实在有心无力。
这是必然的结果,根本没有置喙和质疑的余地。
不过,原本在规划作战时,最乐观的预期也没有想要实现“全灭蜉蝣型”的目标。那实在太过遥远,以目前的资源和技术,不可能实现。
如果是用来制造短暂的空窗期,为第二波攻击入场创造缝隙,已经足够了。
“军团”区域战术验算网络不断激活冻结状态的蜉蝣型去填补防线空缺,持续涌入的新血也确实成功抵消喷进弹的攻击成果。但交战区域内的备份机体消耗到一定程度后,从区域外激活、调集新的机体赶赴现场,难免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敌军攻击仍在持续,这就难免造成防线会在短时间内薄弱化。
那不过是十几秒的时间,十几秒之后生力军便会抵达战场将推进一小段距离的敌军火力重新推回去,整个防御体系依然牢不可破。
理论和逻辑上来讲,确实如此。
只是面对豁出一切放手一搏的人类,理论和逻辑并不适用。
防线凹陷的同一时间,最后一波喷进弹也抵达战场,撑过了这一波攻击,只要再过几秒,防线就能恢复。
确认计算结果的那一刻,区域战术演算网络接到了预警型发来的最新敌情通报。
——确认旧式飞行船,数量二十三,航向南南东,航速一百五十节,距离防线十五公里。
——发现时间过晚。
——受雷暴和电磁讯号紊乱影响,侦测距离缩短。
——立即迎击。
投入的资源多少有些在预期之上,但基本战术运用框架并未脱离预测。
集中一点突破。
“自由军团”的攻击策略依然是这一项,他们根本没有其它选择,只能不计一切代价撕开绝对制空圈。
所以那些船是怎么回事,会采用什么战术,早就在预测战术范本之内。
防空炮兵型接连射出制导防空火箭,从128㎜至37㎜的各型中远对空火炮撒下密集的弹幕,抵达突出部的蜉蝣型疯狂的扑向浮空船只,丝毫不畏闪电风暴和己方的弹幕攻击。
火箭和炮弹击中船壳,进气口吸入大量机械蝴蝶的引擎接连爆炸,推动浮空船前进的动力源片刻间全数熄火。
光是这样,依旧不足以让排水量近千吨的船舰停止前进。
安放在船舰最深处的天晶还在运行浮游术式,被固定的舵机确保无人操控的舰船能以设定好的航线持续前进,纵然在导弹和火炮的攻击下,领先的几条船舰伤痕累累,被打的如同筛子一般,渐渐开始降低高度。可此前累积的势能足以确保其持续向防空炮兵型的阵地发起冲击。
自杀攻击。
防空炮兵型疯狂的倾泻弹药,越来越多的蜉蝣型贴上船壳用电磁波加热船身,它们做了能做的一切,可依旧无法阻止近千吨的钢铁一头砸上防空炮兵型的阵地。
打头阵的几条船没有搭载任何易燃易爆品,为了获得充足的速度,压仓物也降低到了最低限度,加上之前被集火攻击,船身的结构强度、质量都降低了。可这依然无法改变五条千吨级船舰同时触地,剧烈的地面振动让未被砸到的防空炮兵型一时间也难以瞄准开火。
趁着稍纵即逝的缝隙,后续的浮空船舰一边将携带的火药、炸弹、易燃液体洒向被“军团”填满的地面,一边向更深处的阵地突击。随着舰船撞击地面,雷管启动,爆炸的闪光一瞬间填满了整个战场。
炸药轰鸣,无数焦黑的金属残片和泥土一起被抛到空中,所有坚守岗位的防空炮兵型全数化作碎片。抛洒向进攻路线两侧的燃料被引燃,冲天大火拔地而起,红莲怒火化作高温墙壁,将赶来增援的“军团”阻拦在道路之外。
即使是见过了各种爆炸场面的法芙娜,也不禁被眼前这一幕震撼。
“清障作战已按预定执行,进攻路线成功开辟。”
起身报告的是一名身着便服的熊族中校军官,毛茸茸的脸孔看不出表情,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对他而言,这里是自己国家的领土,舍弃了军人的身份和保家卫国的职责,眼看着不计其数的兵器被毫不吝啬地砸到“军团”和生养自己的土地上,用爆炸和烈焰撕开一条进攻路线,五味陈杂的感触动摇了他的心,连带着声音也颤抖。
“明白。突击部队,开始进攻。”
法芙娜的声音冷漠又沉稳。可能是经历无数次出生入死后已经麻木,也可能是身为亲自带队出击的指挥官,不能在下属面前曝露自己的软弱和不安。她的声音听起来比金属还要冰冷。
不知这位军官是如何理解她的冷漠。对方愣了一瞬,然后有些畏惧地开了口。
“阁下,您……”
“怎么了?”
“不……”
中校欲言又止,接着又摇了摇头。
现在不说的话,可能永远没机会说了。这里是战场,他随时都会丧命。
来自共和国的战士们即将奔赴死地,而带领他们冲向地狱的指挥官的声音竟如此平缓冷静。
也许古代种生来就是如此,也许是她天生就特殊,不管是哪一样,作为指挥官,这种特质正是不可或缺的。身处战场上的士兵只要看见这样的指挥官就能鼓起勇气,不管是冲锋突击还是担当殿军断后,他们都能义无反顾的接受任务并执行。
并拢的手指靠上帽檐,发自心底的祝福和致意中透着对她的畏惧和敬意。
“吾等诚心祈愿您和您的部下,武运昌隆,战事皆捷!”
没有微笑,没有承诺,潇洒的还了一礼,法芙娜站上了弹射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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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巡逻的侦察型、覆盖天空的蜉蝣型无人机,承担对空防御的防空炮兵型,以及为了对预想中的敌军突击部队发起反突击而调集至前沿的战车型一齐失去了联络。
马赫立刻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方干了些什么好事。
“自由军团”的猛攻几近疯狂,但且不论手段,攻击的规模基本在预料范围内。
使用火箭弹和搭载炸药的无人舰船将防线撕开一道口子,再用火焰构筑墙壁维持通路。
突入深度只有防线纵深的一半,但也足以减轻突击部队的负担。
适才攻击造成的损失约占投入此次作战的“军团”总数的3%,从数字上来看还算可接受。问题在于此次作战投入的大多为空中作战型,地面力量只占三成左右,刚才的攻击使得区域火力密度大幅下降,加上雷电和高热使得电磁环境大幅恶化,侦测和瞄准机能遭受严重影响,无法实施精准攻击,想要进行火力覆盖又兵力不足。在增援力量赶到前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炮火支援。
这是几近疯狂的一手,却也是极具可行性和可操作性的一手,至少前半部分是如此。
问题是后半部分,即深入防线纵深的突击队要如何突破剩下的纵深防御。
新补充的地面部队已经开始加强纵深的防御力量,且不断向突出部两翼靠拢,只要顶住正面突击,再从两翼夹击。“自由军团”最后的赌注势必将被包围、歼灭。
即便如此。
即便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他们还是会不顾一切杀过来,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他们也绝不会停下脚步。
马赫十分确信这一点。
“自由军团”……那群最难缠、最坚定的反抗者必会如此。
为了自己种族的生存和尊严,为了改变世界的最后机会,他们不会在乎人力和物力的消耗。
这样就好。
不。
马赫扬起嘴角,狰狞的笑容无声的笑着。
正因为这样才好。
只有这样认真起来,才不必像拂去尘埃一样消灭他们,而是怀抱着对“帝国的敌人”这一存在最大限度的敌意来彻底毁灭。
“呼叫梯队各机。”
没有应答。
它们不会应答。
但,它们不会违逆命令,也不会错过。
马赫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启动四号迎击预案,歼灭来犯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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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针叶林和熊熊烈焰只有一线之隔。
接连不断的狂轰滥炸将积雪和土地掀翻、烧焦,地上已不见任何活物,只剩烈焰筑成的火墙高耸在通道两侧。
漆黑烟雾直冲云霄,不耐高温的蜉蝣型暂时退避,被银灰色蝶翼遮蔽的天空露出一条隧道,抬头想要仰望天空,却发现期望中的碧空早已被黑烟渲染成黑色。
濒死之人的惨叫、呻吟、悲鸣和呜咽自四面八方涌来,越过火墙,一直传入灵魂最深处。
那是沦为战斗机器,迄今依然徘徊于战场的亡灵呐喊。
简直像地狱一样。
浮现出如此感叹的法芙娜忽然想到《神曲》地狱篇一节开头描写的正是地狱之门。
——由我进入愁苦之城。
——进来的人们,你们必须把一切希望抛开。
即使路途的前方是地狱,即使不知道等在终点的是什么,即使前面的路途满是凶险和绝望。
若裹足不前,便无法改变现状。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