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鸟(十八)

“他已经发现了。”

便携化妆镜里映出角落里拿着便携终端一动不动的帝国社会秩序保障局高级侦探,“知更鸟”冷漠的声音中透出一丝难抑的紧张。

纵然是资深地下工作者,各种惊心动魄的大场面也见识了不少,但她终究不是机器。

举凡以战斗维持生计,抑或是将战斗作为自己人生全部意义之人,都经历过严格的情感控制训练,以便能抑制住恐惧或过度兴奋的情绪,避免无谓的干扰,从而更有效率地完成任务。面对复杂斗争形势的地下工作者更是如此,哪怕是些许情感流露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以常识来说,他们是最沉得住气的一群人,不该在关键时刻有发挥失常的事情。可如今“知更鸟”就是没办法不紧张。

其实这并不奇怪。

任何以性命乃至比性命更重要之物为赌注的赌徒,不管他的赌术有多么高明,赌本多么雄厚,心理素质多么强大,在揭盅之前,各种正面和负面情绪会持续发酵、膨胀、相互作用。面对这种无可抑制的化学反应,单纯的情绪控制能做的其实相当有限。

是押宝成功,逃出生天?

还是下注失败,满盘皆输?

将所有一切寄托在一个碰了几次面的陌生人和敌人的理性上,换成是谁都会因为压力过大导致失态,情形严重时还会引发生理过激反应,比如胃痉挛、脱发、呕吐、晕厥等等。只是语气里有一点情绪波动已经算是心理素质非常强大了。

“如果他是帝国优秀的公务人员,那他一定会仔细权衡利弊,评估情势发展,然后做出选择。”

不光是帝国的公务员,任何一个国家公共安全系统的公务员,只要不是混吃等死的废柴,遇上突发事件时都会遵循“夜莺”口中的流程去思考、处理问题。毕竟大家都是吃公粮的同行,遇上的问题大同小异,思考方式和处理流程相近也没什么可奇怪。但帝国的公务员与他国同行有一个非常大的不同之处。

那就是“绝对理性”和“没有人情味”。

国家暴力机器不需要人情味,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具体到直接面对各色人等的基层一线人员,要不要保留人情味,是否选择留有余地的弹性执行,就成了一个让人挠头的问题。毕竟他们是代表国家的公务员之外,也是活生生的人类。人类拥有感情和心灵,不是只知道“是或不是”的机器。

帝国的安全人员则完全不同,他们的表现与其说像是一丝不苟的公务员,不如说是一群被严格训练的军犬,无血无泪的机器。

效率至上;

理性思考;

帝国利益高于一切;

为帝国奉献一切;

就算没有荣誉也无所谓,就算遭人冷眼也没有感觉,就算被人视为魔鬼畜生也不会动摇。

这就是帝国暴力装置们的群像,一群一心服从权威,全身心为维护这个国家而奉献,只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只会按照正确的规范去思考、去行动的优秀公仆,皇帝的忠实走狗,正确的奴隶。

“他们真的很优秀,强大的自我约束能力,高度的秩序和纪律,严谨缜密的逻辑思考,不会因个人情绪做出偏离正确的选项。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国家公务员,最完美的国家机器零件。过去没有,今后也找不到比他们更优秀的忠犬了。也正因为如此——”

他们绝不会去相信“可能性”,更不会在“可能性”上下注。

而这正是“夜莺”所瞄准的盲点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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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该死的恐怖分子。

马赫的腮帮子在不断抽搐,过滤嘴几乎被咬成几截。

终端界面的动态图片在整个“生命之源”别墅群的地图上描绘出一个以环形为主体的几何图形。

尽管图形还很粗糙,细节上更是一塌糊涂,和魔法师打惯了交道的马赫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一个“爆裂”的术式阵。

所谓“爆裂”,其实际效果和地雷差不多,都是通过遥控或触发,制造大规模爆炸,将敌人一举歼灭。但和地雷不同的是,“爆裂”只要放大术式结构,填充足够量的玛那就能提升威力。理论上可以说威力没有上限,只要条件满足,不管是军事基地还是城市目标,一样炸飞给你看。

这种术式的棘手之处在于适用范围极广,你可以将其封进天晶里做成随身携带的地雷,也可以由一名或好几名魔法师设下能维持好几天的术式阵列。在干扰粒子被发明出来前,这种威力足、布设快、隐蔽性好的术式被公认为是最令防卫军头疼的魔法术式,堪称机械化集群的天敌。要知道就算防卫军装甲部队早已研发了扫雷车之类的装备,可如果“爆裂”术式的数量和密度够大,势必会导致防卫军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浪费在扫雷清障作业上,密集的炮火覆盖或许能够清理掉一片雷区,但这耗费大量炮弹不说,被炮火犁松的土地同样不适合机械化装备快速通过。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绕开已经被探明的雷区,可这样也等于敌人的目的已经实现,摊上敌军有个智商上线的指挥官,还会把你绕进精心设计的伏击圈里。

话题有些扯远了,在干扰粒子被发明出来之后,和所有的魔法术式一样,“爆裂”只能被封存进天晶里,接受到“启动”指令后才能发挥效果。基本上也就和普通的手榴弹、地雷差不了多少了,可成本却贵了足足五倍都不止。查理曼在战争后期连常规武器生产都很难保证,怎么可能再丢钱生产这种性价比低到惨不忍睹的东西,“爆裂”术式也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之外。不过战后随着各种恐怖组织崛起,那些热衷在人群密集区域放烟花搞事情的疯子赫然发现,“爆裂”术式正是他们需要的东西——帝国境内对各种爆炸物和原料都严格管控,制作炸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些组织只能使用黑火药来制造爆炸装置。而魔法师却不同。帝国不可能在自己的领土上全天二十四小时散布干扰粒子,只要逮着机会,就算没有天晶,魔法师一样能在人群当中制造爆炸。只要魔法师没被干掉,还能不断重复使用。一时间,大大小小的组织都将魔法师作为优先延揽的人才,在与各式各样的魔法师较劲的过程中,马赫这样的资深侦探更是没少接触“爆裂”术式与各种变体,只看了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术式结构体,还粗略估算出这个术式阵列一旦发动可能产生的威力。

运气好的话,吕德斯会失去一个区,最坏的情况下,帝国控制区会有四分之一被夷为平地。

——那些家伙疯了吗?

看着不断实况更新完成的巨型术式阵列,马赫宽阔的额角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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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家伙是不是疯了’——换成是我也会有这样的疑问,再怎么说,把无辜市民卷进自杀式恐袭一点也不像‘自由军团’的做派。而其它组织又没有系统化的复杂环境下施展魔法的人员、设备和术式体系。于是问题就来了,这个状况到底是恫吓呢?还是现场人员的独断?还是一开始就是这么安排的?”

“夜莺”将蓝莓香草味的棒棒糖含进嘴里,不习惯的口感差点让她吐了出来。

在前线战场上,糖和葡萄糖营养液是被当做兴奋剂和军粮来使用的,像“夜莺”这样的魔法师常常因为超负荷脑力劳动而不得不通过葡萄糖营养液来给大脑充电,长时间只接触这类物质使得不少游击队员的味觉发生了变化。虽不至于像阿尔比昂人那么离谱,不过能接受帝国防卫军野战食品(天下闻名的黑暗料理),一小撮人还吃得津津有味,实在是……

“夜莺”也是众多受害者中的一员,打接受潜入任务离开游击区开始,食欲不振的问题就一直困扰着她,可她依然挂着笑容将吃不惯的糖果硬塞进嘴里。

身为新人菜鸟的马赛之所以能反复使用“启动”术式,不断进行远距离术式效果投射,除了借助天晶,最重要的关键便是“夜莺”一直与马赛保持意识共享状态。靠着“夜莺”的经验和意识容量,马赛才能一直强撑着。相对的,“夜莺”的负荷也不轻,如果不是这样不停地摄入糖分来缓解大脑疲劳,很可能会因为强烈的酩酊感而倒下。届时别说随机应变,恐怕直接因为共振失调(通过与马赛意识共享,两人的脑波高度重叠,使得“塞壬”不容易进行定位),导致两人都被锁定。

所以,不要说是吃不惯的食物,为了完成被交付的任务,就算是石头,“夜莺”也会吞下去。

“你们也一样吧。只要是皇帝的命令,只要是上级下达的指令,不管是丧尽天良还是人神共愤,你们一样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去执行。你们就是这样的家伙。所以站在你们自己的角度上,一定会想‘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只要最后能赢,牺牲多少人也无所谓,更何况这样的大爆炸足以让帝国颜面尽失,甚至动摇帝国的统治基础’、‘如果发疯能够获得胜利,那么发疯也无妨’。因为你们自己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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