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福大屠杀”——这是查理曼官方对亚尔夫海姆防卫军镇压贝尔福骚乱事件的称呼。
相比查理曼国内一片群情激愤,举国上下嚷嚷着要“膺惩暴虐之异端”、“用鬼畜之鲜血洗刷祖国之屈辱”、“用尖耳朵的人头祭奠死难同胞”,一副不死不休的狂热状态。惨案的始作俑者亚尔夫海姆完全是一片宁静祥和,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家庭主妇们依旧以装甲部队突击般的气势在超市特价区挑选自己中意的商品。
光看这幅平和日常的风景,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个“国家”正在进行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战,更无法相信其治下的一座城市刚刚因暴动而惨遭血洗。除了物价有些上扬,街道上的军警比平日里多一些之外,完全找不到一丝战时应有的痕迹。
某种程度上,这可说是理所当然。
亚尔夫海姆为了这场战争已经足足准备了近三十年,长期以来一直处于一种“准动员”状态,精神和物质层面早已有所准备。加上开战后防卫军海军牢牢把持住海上通道,保障海外各种资源不间断地流入本土,防卫军陆军则拒敌于国门之外,空军更是彻底掌握制空权,只有他们去炸别人,根本没有别人来炸他们的事。未蒙战火荼毒的亚尔夫海姆自然能表现出一派非战时的和平气氛。
至于“贝尔福大屠杀”的影响则多少显得有点微妙。亚尔夫海姆本身就是一个少数族群垄断统治阶层的政权,基于历史和现实,对占据多数的下级公民暴动有着高度的敏感和警惕,实际遇到这种事时,精灵们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政府进行武力镇压,并且无视镇压过程中的各种过激行为。
对此,精灵们有他们自己的解释。
首先,暴动分子是拥有公民权的公民,先不管等级,做对了事情可以得到奖励,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这种国家与国民间的基本家长式关系上,亚尔夫海姆并没有给四等公民歧视性特别待遇,基本公民权力也是有法律保障的。充其量在待遇上有些可商榷之处。明明有做个守法公民平静度日的选择在眼前,依然选择当个犯罪者或恐怖分子伤害其它守法公民,对这种渣滓降下制裁的铁锤,保护多数守法公民,不正是国家政府应当承担的责任吗?
“所以说,我们的行动不论是从国际法、战争法、交战准则以及国内法来看,都不存在违法或是过激的问题,这是主权独立国家正当合法的国家内务。如果查理曼对此持有异议,试图干涉我国内政,请容我们断然拒绝来自交战敌国的不当干涉。另外对于友邦国家提出的停战谈判交涉,我方认为当前并不是适合进行此类谈判的合适时机。如果确实要停战,前提是查理曼明确承认我国主权独立神圣不可侵犯;即时停火;停止反亚尔福海姆宣传和民间的不友好活动;停止官方和民间对反政府恐怖组织和个人的任何形式援助行为;接受包括我国专家在内的国际观察团全面巡回督查,确认查理曼确实履行以上前提条件后,双方即可在第三方领土上举行和谈。”
背着双手站在巨大落地窗前,无比流畅的语句娓娓道来。从外交部的速记员手中结果文件夹,确认内容无误后,独裁官在外交部专用文件纸上留下自己漂亮的哥特体签名。速记员郑重地收好文件,朝独裁官的背影鞠了一躬,倒退着出了办公室。
“我们这些可爱的盟友啊……”
“总体上来说,反应都还在预料之内。”
将酒瓶重新塞好放回冰桶里,布伦希尔端着酒杯缓步走到独裁官身边。
尼德霍格正带领着手下的精兵强将转战各地处理恐暴事件,于是布伦希尔便来临时客串副官的角色。以她的身份来说,其实完全不必如此,不过既然当事人自己都表现出十分乐意的样子,旁人也没理由多说什么。
再说如今波云诡谲的局势下,独裁官身边确实需要一位能参赞军务而不是内务的副手,眼下他需要将更多精力集中到即将到来的大规模会战上去,而不是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内务镇暴上。
无关紧要——从总参谋部到外交部对“贝尔福大屠杀”及一系列镇暴、治安战行动的反应都是这一个。不是他们盲目自大,对自己的力量有过剩且不必要的自信,也不是遭受意料之外的攻击后可以虚张声势,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来安抚人心。
亚尔夫海姆高层的眼里,这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哪怕放到国际大视野之下,依然不值一提。
说到底,这压根儿是亚尔夫海姆的内政,也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演出”。
发生骚乱的贝尔福并不是开战后新占领的城镇,其一直处于财团和亚尔夫海姆的支配之下,在议和派规划的战后领土划分地图上,贝尔福也属于亚尔夫海姆一侧且远离边境线。换言之,除非查理曼继续延续现在的不承认亚尔夫海姆政权合法性的政策,或是打算在未来谈判中甘冒谈判破裂的风险,也要将贝尔福划入查理曼一侧。否则的会,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贝尔福发生的事情都是别国内政,查理曼无权对此提出置喙,其它国家也一样。
当然了,人权或许是一个很好的介入理由,打着人道主义、“人权高于主权”的旗号介入别国内政甚至实现政权更迭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出现。可一群封建君主国家,特别是罗斯联合公国这种国内一大堆尖锐矛盾的庞然大物,高喊“阻止人道主义灾难”、“不能放任精灵屠杀人类”等等口号,不惜武力介入出兵他国去阻止别国政府武力镇压暴动……多少有点讽刺的喜感,怎么看都像是在玩反讽。就算公国上下个个脸皮厚如城墙,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出轰炸机投下的不是燃烧弹而是面包之类的鬼话,有朝一日人类方面用同样的手法介入公国内政——以双方多年来的关系史看,这种假设实现的概率相当高——为叛乱分子提供全方位地支援……届时公国又该如何自处?反过来,人类方面在这个问题上也是一样的。
最后即使诸国以眼前的战略利益为优先,甘愿承担各种各样的风险与后遗症也要强力介入,亚尔夫海姆还有一道名为“合法性”的防火墙等着他们。
出乎一般人的常识,防卫军和亲卫队一系列有屠杀之嫌的镇压作战并不触犯任何法律——国际法、战争法、国际公约、交战准则中没有任何一项条款禁止此类行为。
发动暴动的市民没有穿着军服,是非正规作战人员,从国际法角度来说甚至不具备成为战俘的条件,战俘理应享有的权利也和他们无缘。更何况这些人还挟持人质,占据重要政府机构,并一度杀死人质泄愤。无论怎么解释,这都无疑是惨无人道的犯罪行为,是应当被谴责并坚决予以镇压的暴恐行动。不与恐怖分子交涉,用武力将其排除是各国一致的共识。只要不是查理曼人、别有用心之人、圣母癌末期患者,谁会在乎这群败犬临终前的狂吠?
“‘勇敢的起义者们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本着身为查理曼人的良心,他们没有在敌人的炮火和残暴面前屈服,直到最后的时刻还在用他们的生命控诉暴行,感谢贝尔福人民选择了查理曼,世世代代的查理曼人不会忘记你们’——你不得不承认,查理曼人在文学方面确实有值得骄傲的地方,这么感性煽情的话,我们的宣传部就写不出来。全体查理曼国民必会化悲愤为力量,坚决将战争坚持到底,与已无可用之兵的鬼畜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近乎轻蔑的吐槽着查理曼人的滥情天性和运用文字的高深功力,李林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十分开心。一旁的布伦希尔苦笑着摇摇头,朝办公桌上厚厚一叠小册子投去厌恶的视线。
这些是史塔西刚从查理曼全国各地收集回来的新一波传单和小册子,里面除了过去的陈词滥调、愤青式的歇斯底里之外,还多了不少对“尖耳朵异端战争罪行”的感性控诉。从在占领区征用民房、征调物资(防卫军向居民付钱这一节被“有良心的查理曼作家”选择性无视了),一直到最近的“贝尔福大屠杀”,桩桩件件可谓每一个字都浸泡着血泪,其中不乏文学大师亲自挥笔发出的控诉和怒吼,任何一个有良知和血性的人阅后无不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随即义愤填膺……只要他是查理曼人。
对非查理曼人,特别是遭受查理曼侵略蹂躏的那些人,这些小册子不过是通篇可笑之言的垃圾,应该拿来放在厕所里,充当厕所读物和卫生纸。在查理曼人气急败坏的哀嚎治愈下,多年的痔疮和老便秘也能一口气痊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