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对自家孩子很满意。
诸葛乔这个过继来的儿子,与他像是亲生父子一般亲密。许多人都说,诸葛乔说话的语气,行事的方式都像极了诸葛亮。哪怕是真的父子一体,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毕竟两人并非亲生父子。诸葛亮很清楚,诸葛乔内心深处,始终藏着对亲生父母的眷恋,对江东的思念。
他也知道,过去几年里,诸葛瑾的长子诸葛恪,曾经几次托人给诸葛乔带了信,那些信件,都被诸葛乔偷偷地藏着,从来不给人看,像是孩童瞒着长辈,偷偷藏起最甜美的糖果。
所以诸葛瑾来到成都以后,诸葛亮本人虽不与诸葛瑾私下见面,却鼓励诸葛乔去陪伴这位“伯父”。
他希望,这样能使诸葛乔稍稍得到慰籍,也使血脉相连的亲情不致疏离。
按照今天的日程,诸葛乔应该陪着诸葛瑾,去看看文翁学堂的遗迹,再到市桥以西,看看司马相如的旧宅。
却不曾想,诸葛乔忽然催马冲进了丞相府后院,引得院落中人一阵鸡飞狗跳。
待到他急匆匆地说了一通,又快速策马离开,诸葛亮站在堂前,想到诸葛乔所说的有趣情形,忍不住微笑。
“乔儿这是怎么啦?说好去陪伴伯父,却来这里……若迟到了,岂不失礼?”身后有人问道。
“无妨的,乔儿自有分寸。”诸葛亮愉快地叹了口气:“他来这里,是为了关君侯的事。哈哈,这回多亏了乔儿,否则我都要尴尬!”
“关君侯?关君侯有什么事,能和乔儿牵扯上?夫君,你得注意着点,免得乔儿……”
“哈哈,放心,放心。”诸葛亮摆了摆羽扇,笑眯眯地道:“夫人,年轻可真好啊。”
他环望院落,只觉得院落中绽开的花朵都如锦绣妆成,有跳跃的光芒在花瓣上忽闪忽逝。阳光洒落在水池上,倒映出波光粼粼,偶尔听见扑喇喇声响,那是鱼儿在跳跃。
他难得地生出了闲适兴致,摆了摆羽扇:“夫人,请随我来。你我濠上观鱼,亦乐事也。”
十月头上,诸葛瑾在种种具体事务上,得到了朝廷的承诺,于是启程回江东。临行前他再度确认了,晚则明年三月,早则今年年末,辽东辽西必定大乱。
既如此,朝廷对武威、张掖等四郡乃至西域的经略,也就紧锣密鼓地展开。先是车骑将军张飞于十一月重返汉阳,随即庞德、马岱等将,杨千万、窦茂等羌胡渠帅纷纷汇聚汉阳。
当然,这等聚会的规模,未必很大,也并不能引起周边的特殊注意。
毕竟在马超死后,已经很久没有哪个政治势力能够完整纠合凉州势力了。
将近四十年前,边章、韩遂引领羌乱,波及十数郡国,数十万军民。大规模的战斗从西凉波及三辅,所到之处,汉家对凉州的统治分崩离析,朝廷任命的太守控制区域不断缩减,很多地方政令不出郡城。甚至有太守病死于任上,后继者不敢上任的。
后来韩遂被牵制在关中,而后起之秀马腾统合羌胡,而马腾之子马超纠合西北羌氐乃至敦煌以东的诸多地方豪强,组建了一个威势远远凌驾于朝廷之上的军事联盟。
然而马超本人殊少政治头脑,这个军事联盟完全是慑于他个人的超群勇力,其内部实无制度和体系可言,纯属急就章的草台班子。
于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某日马超身死,这个巨大的军事联盟立即分崩离析,原先在马超的军威下瑟瑟发抖的各地太守这才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早年马超强盛时,曹操将凉州一分为二,武都、汉阳、金城、陇西这四郡依旧称为凉州,凉州胡汉各部,皆由马超统领。而其余北地、安定、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六郡,则复名为雍州,统于雍州刺史张既和护羌校尉、安定太守苏则等人。
后来汉家由汉中渗透凉州,再由凉州影响雍州。其中有一条线路,便是通过金城北部地方强豪麴演、蒋石的力量,联络了武威颜俊、酒泉黄华、邻戴、张掖和鸾、张进等地方势力,与曹氏对抗。
这些豪强有时与马超眉来眼去;有时遥受朝廷的将军、太守之任;一旦局势有变,又立即屈膝于刺史张既。张既深知局势动荡,也不愿过于逼迫,只求暂时羁縻而已。
此前汉中王自汉阳入关中,张既、苏则两人聚兵于北地、安定两郡,越过奢延泽与并州诸胡守望相助,威胁关中汉军的侧翼。
汉中王遂令吴懿领兵平之。两军在高平一带相持数十日。待到魏王薨于军中的消息传到,张既、苏则遂遣还诸军,示无再战之意。当时汉中王的精力都在长安,两人既然知趣,汉军便也不为己甚。
到后来汉中王在长安登基称帝,专门遣使至安定,存问张既、苏则肃齐边疆之功,并携去新的凉州刺史和护羌校尉印信。
曹氏所设的雍州,汉家朝廷自然不认。所以依旧把十郡视为凉州一体。这个凉州刺史的职位,是把汉阳等四郡都放了进去,对张既的职权是个提升。但张既、苏则两人只客气对待使者,而将印信封还不纳。
之后,皇帝折返成都,而凉州的局势便这么搁置下来,地方上的许多人都拿光武时的局面来判断,估计汉家势力再要向凉陇伸手,怎也得到天下太平,那是数十年后了。
这数十年里,凉州的诸多势力大可以悠游自在,舒舒服服地过上无拘无束的快活日子。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渭水从汉阳城外流过,水边杂花生树,草长莺飞。明媚春光之下,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百姓在农耕。
汉阳城西十里的亭舍,有一支商队早早地到了这里,正在做正式启程前最后的准备。商队的规模不小,队列中有近百辆大车,大车上用厚厚毡布重重包裹了无数锦缎、瓷器等汉家珍稀货物。另外又有一批车驾,上头装了口粮,主要是肉脯、干菜、烤饼,另外还用皮袋装了饮水。
商队的护卫有胡人,也有汉人。
胡人护卫的年纪普遍长些,个个面带风霜之色,有些人明显地带着西域人高鼻深目的特征。汉家护卫也都个个神色剽悍,背弓带刀,随行的车上装满了强弩和配套的零件、备用的成捆弩矢。
这些东西,都是早前仔细准备的,但苻顿仍然仔仔细细地又清点了一遍。
转过身,他闷声对着一个年轻汉人书吏道:“我就是闲着罢了,这些物资没有问题。刘先生,不必紧张。”
被换作刘先生的,是汉阳郡里自告奋勇参加商队的书佐刘樾。
苻顿让他别紧张,可见他其实紧张极了。听得苻顿这般说,刘樾干笑了两声,问道:“伯约还没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