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骑国,帝都,皓月府。
未时刚到,月浮生就领着一列端着午膳的小厮,牵着蹦蹦跳跳的月浮屠,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伐谋院。
约好了一起吃午饭,就要一起吃午饭。
就算纪凰和御弈卿还在睡觉,也要等她们爬起来一起吃午饭。
……
皓月府,伐谋院。
“姐姐?凰姐姐?你醒了没?开饭了嗷!”
午饭都没吃就睡午觉,凰姐姐的作息习惯真不是他这个小孩子可以理解的。
月浮屠整个人扒在门上,做贼一样的小声叫着。那纠结的小模样,大概是既怕纪凰听到了,又怕纪凰没听到。
房内,御弈卿蹙了蹙眉,伸手揉了揉眼角,下意识的翻个身,抱住了榻侧的人。
靠在床头看书的纪凰回过神,看向搭在她腰间的胳膊,忍不住笑了笑。合上书册放到一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
“小懒虫,起床了,吃午饭了。”
她们一路上虽是玩着过来的,但还是避免不了车马劳顿,也无怪她家小夫君倒床就睡。
“唔……马上起……”
御弈卿嘟囔一句,手脚并用地朝着纪凰身上爬去,迷迷糊糊又趴在她腹部睡着了。
对,传说中‘杀人不眨眼抽筋还扒皮’的血宫宫主,现在就是这么个奶包样。
丢人!
血宫的排面都丢完了!
“呵……这小东西。”
纪凰轻笑一声,直接掀开被子,把人搂在怀里穿衣服。
御弈卿满脸睡意,像只小青蛙一样茫然的蹲坐在床上,由着纪凰把他捣鼓来捣鼓去。
最后,一张拧了个半干的帕子捂上他的脸。微凉的湿润感觉,让他瞬间清醒不少。
“闭眼。”
纪凰说完,动起了手下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御弈卿乖乖闭着眼,直到脸上的帕子拿走了,他才睁开眼爬到床边,蹬上他的锦绣云纹长靴。
“姐姐!姐夫!我都听到声儿了,你们还不理我!”
门外,月浮屠那委屈的声音传了进来。
即使隔着扇门,纪凰和御弈卿都能想象到门后面那张气鼓鼓的小脸。
“你听错了。”
纪凰悠悠回了一句,没去理门外传来的一声又一声“哼!”,拉着御弈卿在梳妆台前坐下,动作熟练的为他束发。
梳妆台上,一个精致小巧的发冠和一支配套的发簪流光溢彩。大倒不大,但就是吸人眼球。
“姐姐!姐夫!我进来啦——!”
门外的月浮屠都快把嗓子给哼哼哑了,还是不见他家那无良姐姐出来,只能气鼓鼓地跺了跺脚,准备冲进房去。
“我进来啦?我进了哦?三、二、一!我……嗯?!你们好啦?!”
月浮屠小嘴叭叭个不停,戏比雨弦还足,可就是没敢冲进去。
未经允许闯入别人房间,好像很不礼貌呢。
房里的纪凰和御弈卿都已经收拾好了,开门走出来时,这小老弟还在门口忘我地叭叭个不停。
“你可省省吧,吃饭去了。”
纪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牵着御弈卿头也不回的朝着偏厅走去。
“诶诶诶!等等我啊姐!”
月浮屠仰天长嚎,哼哧哼哧的迈开小短腿跟上。
……
偏厅,月浮生就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盯着菜,一言不发的盯、神情严肃的盯、眸色凝重的盯。
他身后,月弓终于没忍住,木着脸问了句:
“需要属下去看看吗?”
依她看,她家少主绝对是等饿了。
月浮生摇了摇头,继续盯。
要是浮屠那小子都闹不醒表妹和妹夫的话,月弓这个木头就更叫不醒了,他还是在这儿安心等着吧。
“这院里的床太软,躺下就不想起,让表哥久等了。”
纪凰牵着御弈卿翩翩入座,明明说着圆滑的话语,却让人听得心里舒畅。
月浮屠跟在两人身后,动作麻溜地找了张椅子爬上去坐好,两只手拿起筷子敲了敲,满脸期待:
“可以开饭了吗?”
“吃吃吃,让你吃成个小圆球最好了,以后上哪儿都方便,滚着去最快。”
月浮生笑着睨他一眼,然后看向了纪凰和御弈卿。
在皓月府里,他是说一不二的月族少主。可在这伐谋院里,他却只是个来坐坐的客人。
在表妹面前喧宾夺主,可是不好。
“表哥也别说他,大家都饿了,动筷吧!”
纪凰率先给御弈卿盛了碗清汤,月浮生和月浮屠见状才动起筷子。
她向来吃东西认真,不爱说话。御弈卿也性子冷淡,不爱在除纪凰之外的人面前谈天说地。
至于月浮生么,隐世大族的教养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有没有寝不语倒是不清楚,但食不言是绝对有的。
而且不同于雨凝那礼仪化的优雅,月浮生端的是超级世家的大气端庄,就像春日里的一场雨,从容不迫的洒向大地,润物无声。
换个说法,就连纪宁那样的皮猴在月浮生面前都会忍不住放轻了语气,可以想象月浮生是怎样的温润公子了吧?
不过这里最让人吃惊的还是月浮屠,别看这小子平常窜来窜去没个正形,可正经起来,也是很能撑台面的。
两刻钟时间下来,这一顿饭吃得很是安静,逼得月弓都忍不住跟着放轻了呼吸。
太难了!
等纪凰四人吃完之后,这偏厅里才又有点人味儿了。
“表妹,你会不会有些怨怪祖母多年不曾关心过你?”
月浮生斟酌了一下言辞,最后还是没能想出个委婉的问法,想了想还是干脆点直接问了。
毕竟他家表妹早上刚来时,那一声‘月老族主’可能真的扎到祖母的心了,但老人家一时又拉不下面子来让她认外祖。
或者说,也没有什么底气让她认外祖。
毕竟这个外祖家,在她弱小时都没有帮过她什么。如今她强大了,他们再不由分说的贴上去,反倒显得有些滑稽。
听祖母院里的下人说,祖母早上回去后也不说话,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直到刚才他来伐谋院时,她老人家也没从书房里出来。
“怨怪倒不至于,平心而论,月氏家族没有义务帮扶纪家。”
纪凰摇了摇头,神色一片淡然,可见确实没有太多怨怪的情绪。
御弈卿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在没人看到的角度,有些调皮的朝她眨了眨眼。
纪凰一愣,随即接过他的茶,忍着笑意喝下。
涩而回甘,恰好中和了午膳带来的油腻。
她家小夫君,这是在安慰她?
“你这话未免也太平心而论了,在我看来还不如怨怪呢!”
至少怨怪还能证明她是拿月家当外祖家的,可她一句‘没有义务’,真真是扎心了。
其实他早知他这表妹是个不容易近心的人,当初他和浮屠能入她的眼,估计也是因为她那时羽翼未丰,而他们不抱目的前去,才让她放下了许多戒备。
如今她权势滔天,很多东西在权利的熏染下都会变味,她待人处事也会变得愈发警惕。月族此次邀她前来又是为了叠阵塔里的《隐族录》,怕是很难让她彻底敞开心扉接纳了。
月浮生略有些颓废,不知该忧虑她和月氏家族的关系、还是该庆幸他和浮屠在她羽翼未丰时就向她伸出了手。
“我只是觉得父亲临走时应该也是想再见一眼家人的,但始终不曾见到,总归有些失望罢了。”
这种感觉,怨怪谈不上,体谅更谈不上,还是用失望来形容比较合适。
月氏家族帮不帮扶她倒没所谓,可她父亲临终前都不见月氏家族的人来看望一眼,甚至下葬时都没见月氏家族的人露面,这难免让她有些失望。
纪凰端着茶杯语气平淡的说着,茶水的氤氲雾气遮住了她的双眼,让月浮生看不清她眼底的幽深。
“舅舅嫁人后的事情在家族里是禁忌,我也不了解家族那些年究竟是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舅舅的,所以我并没有什么立场来劝你看开点。”
月浮生脸色有些沉重,叹了口气之后继续道:
“可舅舅走后的这些年,祖母过得并不算好。舅舅是祖母最小的儿子,也是祖母唯一的儿子,他是祖母寄予厚望的月氏少主,也是祖母这辈子的骄傲。”
“你也看到了,你那四位姑母,全是你父亲的嫡亲姐姐。能力虽比不上你父亲,可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但自打舅舅走后,祖母一直未曾立她们中的任何一人为少主。直到近年形势所迫,才赶鸭子上架立了我为少主。”
“倾夜舅舅在祖母心中的地位,一直以来都不曾变动过。我不知当初祖母究竟是如何对待出阁后的倾夜舅舅的,但我始终相信,祖母一直怀念着她的幺儿,也从来不曾遗忘你这个外孙。”
“或许我今日这番话在你听来确实有些攀亲的意思,但我真的希望你能给月氏家族一个机会,给祖母一个机会,听听她的解释。”
月浮生最后的话语已经带上了些请求的意味,他这番话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也确实听得其余几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纪凰伸手揉了揉眉心,笑容中隐隐透出些疲惫,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朝着月浮生问道:
“我是受邀来做客的,表哥这话怎么说得像我要和月氏家族打起来似的?”
讲真的,她并不想与月氏家族为敌,毕竟这是她父亲的以前的家。
可在没有听到一个能说服她的解释之前,她暂时也做不到放下成见笑着认亲。
所以啊,还是像她家小夫君说的那样,走一步看一步吧。先看看月氏家族如何待她,她再决定要如何对待月氏家族。
“表哥这不是提前来打打关系么,祖母老大一把年纪了,老人家嘛,你懂的,拉不下脸面啊。”
月浮生现在算是清楚的知道了,纪凰说的受邀前来,受的是他月浮生和月浮屠的邀,而不是月氏家族的邀。
罢了,既然她真的将他们兄弟俩当做了兄弟,那他们也别乱打感情牌了。
相信对于月氏家族,她心中自有决断。他们插在中间,她反而难做。
“行了,我今天在这儿蹭的够久了,还有些事得回去处理,就先走了。哦对,你们俩别忘了晚上的家宴啊。”
月浮生站起身拍了拍袍子,给纪凰和御弈卿交代一声,准备领着月浮屠离开。
可月浮屠坐在椅子上不肯动,耷拉着个小脑袋,瓮声瓮气的说着:
“浮生哥,我想再玩会儿嘛。”
月浮生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纪凰和御弈卿。
见御弈卿朝他点了点头,他才朝着月浮屠叮嘱道:
“那你可不许在你姐夫姐姐这儿胡闹,不然我以后出门都不带你你了。”
“嗯嗯!”
月浮屠点头如捣蒜,捏着小拳头乖得不行。
然而月浮生心里,还是不怎么放心啊。
不过他觉得自家表妹对自己人是格外纵容的,这么想想,他觉得浮屠今天被打死的概率不大,于是也就点点头,和月弓一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