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瑶期垂眸,掩住了自己眼中有些复杂的神色。
“最后之所以会撑下来,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想起你,梦见你,我从未忘记自己离家从军的目的,最后便总能咬牙挺过去。
最后那句话,云文放终极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是个骄傲的人,从来不习惯卑微的去祈求施舍,对于自己想要的他都是直接付诸行动。只是到了任瑶期面前,他栽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跟头。
云文放没有将话说下去,任瑶期也不会傻得去追问,两人之间便沉默了下来。
任瑶期原本以为云文放去了边关三年,眼界和心性定不是当初那个冲动易怒的少年可比,对她的执念也会淡去,毕竟他们之间这一世从未有过过深的牵绊,只要她不问不理不回应,云文放那点少年情愫就无以为继。
可是眼前的云文放,让任瑶期着实有些头疼。
“我与姜沅娘的婚约很快就要不作数了。”云文放终于冷着脸开口开口,语气听起来有些冷硬,却又带着些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委屈和倔强。
任瑶期想了想,开口要说什么,这时候正好有人匆匆往这边走了过来,任瑶期偏头一看,却原来是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什锦来了。
任瑶期以为是徐夫人找她还有什么事情所以才派了什锦过来,她看了云文放一眼,见两人中间还隔着苹果和桑椹两个丫鬟,不至于让人误会他们什么,便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却不想什锦行走进了,行完礼之后便对云文放道:“云二公子,我们夫人有些话想要问您,让奴婢来请您过去。”
云文放闻言皱了皱眉,按捺住心中的不耐:“徐夫人找我何事?”
云文放好不容易见到任瑶期,被人打断了谈话心里很是不悦,只是徐夫人在燕北极有声望又据说是任瑶期的先生,云文放也不好乱发少爷脾气。
什锦低头道:“夫人听闻郭家小姐落水的时候您也在附近,有些话想要问问您。”
云文放听说是为了这件事情,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这有什么好问的,人又不是我推下去的,她们喜欢折腾就由着她们去折腾好了。”
郭玉娇落水的过程他是看得清楚明白,可是他完全没有兴趣搅合进那几个女人的勾心斗角里,尤其是还想利用他的勾心斗角,让他厌恶得很。
“这……还请云公子跟奴婢去见见我们夫人吧。”什锦小心地道。
云文放看了任瑶期一眼皱了皱眉,他自是不想去的,只是徐夫人派了贴身丫鬟来请他,完全不给面子也说不过去。
任瑶期倒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脱身,可是她又怕惹急了云文放让他当场发作。
正在僵持着的时候,却见萧靖琳从拐角处转出来了。
任瑶期不由得一喜:“靖琳?你怎么来了?”
萧靖琳走了过来,冲着任瑶期点了点头,又面无表情地看了云文放一眼,然后才对任瑶期道:“等了你一会儿了,事情都忙完了?那就先出去吧。”
话虽然是对着任瑶期说的,萧靖琳的视线却是若有似无地看向云文放。
云文放眯了眯眼,冷笑了一声,然后撇过了头去。
在嘉靖关的时候,云文放就感觉出来了萧靖琳对他的敌意,虽然萧靖琳不至于借着自己的身份在大事上给他下绊子,但是一开始的时候针对他的小刁难还是有的。云文放自然也不喜欢萧靖琳,只是萧靖琳在军中的职务比他高,这几年也是屡立战功,在普通士兵和将领中又素有威望,云文放被军队调教了几年,在萧靖琳面前终究还是会收敛一些。
任瑶期松了一口气,正要与萧靖琳一起离开,却看到跟在萧靖琳身后的不是红缨而是南星,因为南星的衣服还是之前的那一身,她不由得愣了愣。
萧靖琳却是已经拉着任瑶期走了。云文放冷着脸看她们离开,然后才跟着什锦去见徐夫人。
等任瑶期和萧靖琳上了马车之后,萧靖琳才道:“早知道云文放也在,我应该早些来找你的。他刚刚为难你了?”
任瑶期摇了摇头,对于云文放的事情她不愿意多提:“说了两句话你们就来了。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事?”
萧靖琳面无表情地道:“萧靖西让我来的,让我跟你去献王府上接两个人回去。”萧靖琳看了南星一眼。
任瑶期不由得失笑:“我将人送过去不就行了,还让你走一趟。”
萧靖琳抿了抿唇没说话,心里却是想着今日幸亏她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云文放那厮会怎么欺负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萧靖西特意让南星领着她来接人,真的不是因为知道云文放来了宝瓶胡同的关系吗?
“真没用!”萧靖琳撇了撇嘴,暗自嘀咕了一句。
任瑶期没有听清,好奇地问道:“靖琳你说什么?”
萧靖琳面不改色地道:“我说我正好没什么事。”萧靖西真没用!
其实萧靖西挺冤的,就算他是故意让萧靖琳来救驾的也不表示他怕云文放,他只是为任瑶期着想得太多了。
南星默默地看了萧靖琳一眼,没说话。习武之人都耳聪目明得很。
献王府上离着云阳书院不远,所以没有多久就到了。这还是萧靖琳头一回来献王府上,容氏让纪芙颖出来迎她们。
现在再见纪芙颖,任瑶期都会屈膝行晚辈礼,称呼她为纪姨妈。纪芙颖和李天佑的亲事被定在了明年年初,虽然知道的人并不多。
萧靖琳在容氏面前十分恭谨有礼,任瑶期向容氏说明来意之后,容氏虽然有些讶异,不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让人去将乐山和乐水带了过来。
乐山和乐水十一岁了,不过因为姐妹两人练过武的缘故,看上去比同龄的小姑娘要高上半个头,手脚也俱是修长。她们虽然不似一般的内院丫鬟那么弱不经风,不过因为有献王府的人教她们礼仪规矩,所以看上去并不粗鲁,反倒是很有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大丫鬟的风范。
萧靖琳也细细打量了她们许久,眼中有些兴味,她自幼习武,自然是能看出来乐山和乐水是两颗好苗子,若她们不是任瑶期的人,萧靖琳很有可能会将人收入自己麾下。所以说,不管萧郡主平日里怎么明里暗里地鄙视她亲哥萧靖西,很多时候兄妹就是兄妹,很多共同之处是与生俱来的。
萧靖琳又坐了会儿,才提出告辞。容氏留了任瑶期说话,任瑶期只能先送萧靖琳出门。
等送完了萧靖琳回来之后,容氏没有半点拐弯抹角地道:“人是萧靖西要去的吧?”
任瑶期:“……”
容氏摇了摇头,轻轻点了点任瑶期的额头,无奈道:“你呀……”
任瑶期低头轻声道:“我想着让乐山和乐水多学点本事也没什么不好。”
容氏挑了挑眉:“然后学着学着就成了他们燕北王府的人了?”
任瑶期一愣,容氏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道:“你想想燕北王府能教的献王府不能教的还有什么?”
任瑶期眨了眨眼,有些哑然。
容氏叹道:“无非就是燕北王府的规矩忌讳,燕北王府的人情往来,燕北王府的关系脉络,燕北王府的……”
听着容氏一条一条的数下去,任瑶期不由得渐渐红了脸。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容氏斜睨了任瑶期一眼。
任瑶期:“……”
容氏倒是笑了,笑完之后又叹了一口气:“他到真是个有心的,这些都为你想好了。”
乐山和乐水在燕北王府待上一年再由王妃或者萧靖琳送给任瑶期,两个丫鬟不仅仅在身份上提升了几个档次,以后让任瑶期的丫鬟在面对燕北王府的奴才们的时候会更有底气,还能让乐山和乐水先一步熟悉燕北王府的人际关系,等任瑶期真的进了燕北王府,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吃了暗亏。
萧靖西向来是走一步算三步的主儿,他可不是随便带着红缨的双胞胎姐姐南星 现身在任瑶期面前的。
即便是并不看好任瑶期和萧靖西的容氏,也不由得有些动容。且容氏也看出来了,萧靖西那小子也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以任瑶期的聪明难道真的不明白萧靖西的那点心思吗?
“期儿,你当真决定了吗?”容氏摸了摸任瑶期的头,突然正色道。
容氏不止一次与任瑶期谈论过萧靖西的问题,容氏的态度一直是不怎么赞同的,即便是到了现在,她也希望外孙女能找一门普通而平顺的婚姻,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顺遂。
任瑶期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最后叹了一口气,握住了容氏的手,她的语气十分平静:“是的,外祖母,我决定了。”
容氏反倒是因她的直白而愣了愣,最后也只能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思考了半响,才叹道:“罢了。”
任瑶期挨着容氏,抱着她的手臂,偏头轻轻的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容氏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有外祖父和外祖母在,这次必不会让你受委屈。”她唯一的女儿已经委屈了半辈子,外孙女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女儿的老路。
暖炉会过后没几日,云阳城里有发生了一件给人增添谈资的大事。
云家二少爷要退婚。
事情起因于云二少爷的未婚妻姜家八小姐在暖炉会上推了郭家大小姐掉进了湖里,郭家自然要为此事去找姜家理论。
原本这事不过是两个女孩子因为一言不合而起了冲突,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第二天却是爆出了郭家大小姐苦恋云家二少爷的的事情。
原来郭家大小姐在三年前就对云二少爷痴心暗付,虽然知道云二少爷已经与姜八小姐定下了婚约却依旧不肯死心。郭家原是想要应下丘家的求亲的,郭大小姐得知后不乐意了,闹了一场之后跑来了云阳城姑母家中。
云家二少爷恰好在这个时候回了云阳城,郭家大小姐这些日子又见到了云家二少爷几次,虽然三年未见,郭大小姐对云二少爷的爱慕不减反增,简直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暖炉会那一日,郭家大小姐得知云二少爷也会去,便找个个由头也跟了去,恰巧遇见了姜家两姐妹。
郭家大小姐原本与姜家八小姐有些交情,却因为姜家八小姐和云二公子的婚约而厌恶了姜八小姐,这几年也与她断了往来。不过不知道因为何故,她还是邀了姜家两姐妹去游湖。
最后郭家大小姐与姜家八小姐还是因为云家二少爷争吵了起来,姜家八小姐气愤之下将郭家大小姐推进了湖里。
如果事情仅仅是这样的话,那也不过是两个小姑娘争风吃醋的小事,大家听过之后笑笑也就过去了,云二少爷也不好因为这件事情就要退婚。
事情真正闹大是在郭家大小姐的姑母孟大太太再一次审问郭大小姐几个贴身大丫鬟之后,原来郭家大小姐在暖炉会上将姜家两姐妹叫出去游湖并不是为了吹吹冷风吵吵架那么简单。
郭家大小姐因为机缘巧合,知道了姜家八小姐的一个秘密,她将人叫出来是为了摊牌的。
几年前的千金宴,姜家六小姐之所以无缘参加并不是因为她水土不服,而是因为姜家八小姐给自己堂姐下了毒,让姜家六小姐脸上长满了红疹子,最后只能窝在云阳城的别院里。
郭家大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并掌握了证据的没人知道,她当时只是想要让姜家姐妹反目或者逼迫姜家主动解除婚约,不过最后这个秘密还是被孟大太太给抖露了出来。
世人皆哗然。
小姑娘之间小打小闹的算不上什么大事的话,为了一门亲事而陷害同胞手足就是犯了忌讳了,这种狠毒下作的女子,自然不会有好人家愿意让她进门。
所以云二公子得知后首先不干了。
云家自然不是那么容易会被流言蜚语所左右的,云老太太和云大夫人派人去查了三年前的事情,结果果真查出了姜沅娘害姜茜娘的证据。
三年前云老太太也曾怀疑过姜茜娘生病的事情,还派人去查过,结果三年前被遮掩过去的疑点三年后倒是暴露了出来,姜沅娘想要抵赖都不行。
云老太太和云大太太也被气得不轻。
云二少爷提出要解除婚约,云家的长辈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派人去请姜家的人来协商。
姜家这时候也正在经历一场大风暴。
姜沅娘和姜茜娘的曾祖父姜振文年纪大了,近一年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卧病在床不问外事,就在几日前,姜振文突然开了祠堂当着族中几位长者的面表示要将族长之位让给自己的嫡长孙姜琰。
姜振文有两位嫡子,嫡长子姜适早逝,这些年姜家的事情大多是嫡次子姜淮做主,姜淮虽无族长之名,却行着族长之实。早逝的姜适生有一子姜琰,也就是姜茜娘的父亲,姜振文身为一个读书人,对嫡庶有别长幼有序那一套礼数十分看重,所以他属意的族长人选不是自己的次子,而是自己的嫡长孙。
姜淮在姜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主,自然是不愿意就这样将位置让给自己是侄儿,所以三年前姜沅娘费尽心机也要为自己那一房争取到云家这个盟友。
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一直跟在二房后面唯唯诺诺的大房会打出来个翻身仗,姜家二房与云家的婚约也恰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问题。
姜家老爷子姜振文在从祠堂回去没有几日病情就加重了,姜沅娘和姜茜娘姐妹也要回顺州去探病,姜老爷子很有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对于姜沅娘毒害姐妹之事,外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如果是三年前闹出来的,她或许还能与自己的母亲想办法去遮掩或者找人当替罪羔羊,只可惜这件事情在三年后才暴露,还是在姜家长房和二房关系紧张的时候,姜沅娘百口莫辩。由此也可以看出背后布局之人的谨慎和隐忍。
在姜家姐妹离开云阳城的前一日,云文放在一家酒楼的厢房里又见到了姜茜娘身边的那个丫鬟。
丫鬟低着头将主子的谢意表达给了云文放。
云文放看也没看那丫鬟一眼:“各取所需而已,且除了三年前应下与姜沅娘的婚事,我并未做过什么,所以别将帽子往爷身上扣。”
丫鬟闻言怔了怔,忙道:“我家主子不是这个意思……”
云文放仰头喝下杯中的酒,冷冷地道:“我管你主子是什么意思。你回去告诉她让她放心,我与姜沅娘的婚约已经到此为止,云家不会插手你们大房和二房的斗争,若是姜琰真有本事能坐上姜家族长的位置,云家不会因为今日之事迁怒她们大房,我当初答应她的也算做到了。”
云文放不喜欢姜沅娘,不代表他对姜茜娘就有什么好感。
姜茜娘在三年前就知道姜沅娘下毒害她,却在云家去查这件事情的时候为姜沅娘遮掩了下来,为的只是在关键时刻给姜沅娘致命一击。
云文放一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才答应与姜茜娘合作。三年前他需要一个女人帮他守住未婚妻这个位置,三年后他则需要一个把由头让这个未婚妻滚蛋。
姜茜娘利用郭玉娇对付姜沅娘的事情,云文放虽然没有插手,却是看得明白,对于这些女人之间的斗争他厌烦得很,尤其是姜茜娘利用郭玉娇的时候还牵连上了他,让他有些不悦。那日的暖炉会上,他一开始遇上任瑶期没有说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不想让任瑶期也牵连到姜家姐妹的斗争中。
云文放觉得,既然他与姜沅娘的婚约已经要解除了,那他与姜茜娘之间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也结束了,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懒得再应付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丫鬟其实还想再说几句的,可是看到云文放的态度,她又不敢多说什么了,最后只能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而此刻,在姜家别院里,姜茜娘看着哭得雨带梨花的姜沅娘眼神复杂,等姜沅娘哭够了,她才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温言安慰道:“你我姐妹这么多年,我自是相信你的。等回去到了曾祖父面前,我也会为你说话,你尽管安心。”
姜茜娘的声音,一如往日的温和宽容,听不出来半分芥蒂。
姜家姐妹第二日就离开了云阳城。
在姜家姐妹离开之后不久,云文放和姜沅娘的婚约正式解除了,云二少爷得偿所愿,姜沅娘费尽心机最终还是落得一场空。
少了云家这个靠山,江淮在与自己的侄儿争夺族长之位的时候就少了许多有事。他虽然掌控姜家多年,姜琰却是有姜老爷子和姜家一些长辈的支持,姜家是开书院的,与普通人家相比更看重一个名正言顺。且这些年来,姜琰表面上什么都听江淮这个二叔的,实质上却也布下了不少暗棋,姜琰与他的父亲一样,并不是什么庸人。
所以,姜家内部在争斗了小半年,在姜老爷子去世之后,最终由姜茜娘的父亲姜琰接掌了族长之位。
感谢CadySS送的灵宠缘,嫡谋又多了一个盟主啦~o(∩_∩)o
粗长君喜闻乐见地粗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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