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宾大喜,起身揖道:“多谢张东主!”
张瀚含笑道:“其实不是我大方,实在是在一旁听着,咱们李东主和马东主已经出尽全力,诸位也说的累了,不如我出来充这个和事佬,大家省事。”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李大用起身开门,叫外头的店家上酒上菜,那店家掌柜知道这几个都是豪客,不敢怠慢,早就将酒菜备好了,一时间川流不息的送上来。
各人谈妥了正事,心情都很放松,均是放量喝起酒来,几巡过后,李大用笑道:“这时才知道张东主说完正事再喝酒的真意,果然喝这酒时不用在算计李先生,喝起来轻松愉快,酒的味道也好多了。”
各人听了均是大笑,李国宾连称不敢,这时候他还是小心翼翼,显然这种场合是经历的多,不会因为交易谈成就彻底放松。
“张东主,”李国宾又敬张瀚一杯,说道:“灵丘供铁,未知走哪条官道?”
张瀚沉吟道:“若是成熟的路线,当然是从灵丘先到新平堡,从新平堡到张家口,再由张家口到京师,这条官道是我和裕升骡马行惯常走的,路线熟,地方分店多,易于补给,安全上也有保障。不过此次我打算从灵丘往东到广昌,穿过石门峡,过紫荆关,易州,再直入京师,这条线路,比从张家口那边走节省不少路程,只是一路要翻山越岭,而且往东去我们骡马行分店路线只到广昌,再往东和往京师需开辟新路线。”
李国宾道:“未非是张东主的那些大车做的更好了?”
张瀚笑道:“果然是李先生,确实一语中的。”
李国宾说的不错,近来工匠们士气很高,在马车固件的几个关键点上又有新的突破,新车的车身做的越发牢固,在承接处主要也是使用精铁部件,以前马车的成本主要是这些零部件的成本高,如果定型生产,又有灵丘供铁,成本也会大为下降,在修理和损耗上,马车会越来越低,最终骡马行的利润也会大大增加。
张瀚在骡马行的事情上毫无疑问是开启了一个新的模式。
在大明并不是没有物流,事实上大明的物流方式十分丰富,光是在江南的运载船只就有多种,从漕船到沙船,江船,林林总总有十几种之多,根据水流和运程远近,还分为载人或是载物多种,南人行船,北人用车,只是因为道路限制和马车制作水平的原因,北人的车辆水平远不及南人的船只,大明帝国分布在全国的驿站和官道犹如人体中的毛细血管,不停的向身体供给养份,而北方的官道和车马的做用很小,大明帝国最重要的主动脉就是京杭大运河。
故元时因为统治方法粗暴,政治荒疏,大运河堵住了不少,元时的漕运主要就是海运,到大明时疏浚了运河,这条大运河就成为明清两朝最重要的物流通道,南北的物流主要仰赖这条运河,如淮阴,临清,德州,通州,这些沿河的城市也因此而变的十分繁荣富裕。
运河上船只成千上万,不仅是官漕,也有民间的商业活动,南北的人员往来和交流,均是在这条运河上完成。
运河也有严重的缺陷,每年都会有相当长时间的枯水期,到了枯水期,漕船大量积压,依靠行船贩运的货物也会堆积在船上,任你急的要上吊,河水不涨,谁也走不成。
每年都要开挖河段,清理淤泥,这对地方上毫无能力的明政府来说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中枢的工部和地方就要打官司,经常有一些重要工程陷在扯皮之中,缺乏资金和人力,也缺乏有能力的地方官员主持。
在隆庆年间,前大学士首辅高拱试图改河漕为海漕,当时已经有了动议,要大量修建海船,从长江口出海,沿海北上,这其实是十分正确的方案,但在张居正驱走高拱后尽废高拱之政,海运之事也就做罢了。
在北方,大量的车马都十分简陋粗糙,民间用大量的独轮小车进行短途运输,少量的两轮或四轮大车来做长途运输,成本极高,时间极高,效率也是极低。
在张瀚整合骡马行之前,各地的脚行混杂不堪,缺乏规矩,特别是长途运输十分混乱,不仅运输能力低下,安全性也十分堪忧。
现在和裕升的骡马行已经名声在外,张瀚借着运铁的机会主动出击,开辟北直隶到京师的线路,也是十分合宜。
李国宾道:“京师大商家也有很多议论和裕升,他们有一些往辽东和河南的货物,运输起来十分困难,多半是各地的商人自己设法,若是能有和裕升这样的大骡马行进入,恐怕大家的生意就要好做的多。”
张瀚道:“暂且还不能往河南腹地。”
李国宾会意道:“河南内境亲藩众多,关卡多若牛毛,如果张东主没有切实的关系,暂时还是不去为好。”
张瀚微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
李国宾又道:“灵丘出铁,光是和裕升现在就有数百万斤,京师主要是要方毛铁,未知一年供给的方毛铁,有没有确实的数额?”
张瀚和李大用马化先两人对视一眼,转头向李国宾道:“两千万斤以上到两千五百万斤,亦有可能更多。”
张瀚接着道:“明后年可以更多。”
李国宾吃惊道:“灵丘一地,竟可供给这么多方毛铁?”
方毛铁是初步熔炼的精铁,也是熟铁的一种,也正是和裕升用双室法熔炼出来的熟铁,这种铁不比生铁,既然是熟铁,就需要提取掉一定的杂质,需要初步的熔炼,所需要的炉房和工人数量也是天文数字。
李国宾道:“京师那边当然是多多益善,不过这么高的数字,在下担心那些大商行急切之间未必能全部出脱。毕竟闽铁还有相当大的份额,挤占市场,尚需时间。”
李国宾说的也是张瀚担忧的,他现在其实非常缺现银,扩大生产需要,李庄那边也需要,和裕升与范永斗代表的范家的商战现在已经进入刺刀见红的阶段,张瀚软一下,立刻就会崩盘,和裕升商战的失败肯定是灾难性的,首先是主店的走私业务彻底黄菜,然后就是帐局生意会大受影响,接着周转失灵,李庄那里维持不下,然后就是铁场这里得缩小规模,追求更大的利润而不是先扩大规模来发展。
可能不大受影响的是骡马行,但骡马行也就没有办法开辟新的路线。
整个商战是一个大型的连环,缺一环都可能使整个战线失利,张瀚这几年的苦功完全白费。
张瀚需要现银,大量的现银!
李国宾眼神十分毒辣,张瀚沉默了一小会儿,他便略带紧张的道:“其实张东主可以设法与朝廷打打交道。”
张瀚面露思索之色,马化先说道:“李先生的意思是不是卖铁给工部?”
李国宾道:“正是,现在我知道因为辽事,兵部和工部都要铸打大量的铠甲和兵器,要紧的是鸟铳等火器,特别是火炮,用铁料银甚多,每月均要买进大量铁料。现在工部主要是买福建的方毛铁为主,若是张东主能说动工部官员,采买晋铁,恐怕每年百万精铁一下子就能出脱不少。”
张瀚道:“李先生果然好算计,这也算给我们点了一条明路,在下等人谢过。”
其实不仅是李国宾所说,这一阵子灵丘商会的几个重要的理事也在担忧产量过剩的问题。民间当然大量缺铁,不过利润最高精铁在民间需求量并不如普通的生铁大,精铁质量很好,但用它的定是中产或富户,晋铁如果慢慢抢占市场,这一块迟早能抢过来,但对张瀚来说有些过于缓慢了。
“另外还有一条路子……”李国宾有些犹豫,但还是接着说道:“现在颇有一些商家暗中备办海船,在天津或是江南一带出海,有人往南洋,北方船多半往倭国去。江南的船,多以瓷器,生丝料,绢绸和茶叶为主,往倭国去的,有各种皮货,也有大量的铁器。一船货去,获利最少一倍到两倍,再带回倭人或红毛番人的货物,比如自鸣钟,毛料,倭扇,刀,俵物等货物,获利亦是不小,一来一返,获利颇丰。铁料一块,如果以现在灵丘精铁的价格,制成各种铁器,船到日本后,获利最少在两倍。”
张瀚闻言,倒是真的眼前一亮!
对日本的贸易在崇祯中期才被郑芝龙垄断,现在应该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南洋海面是以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为主,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则是后来居上,荷兰人的海军实力已经远超那些老牌帝国,以共和国为核心的荷兰其实也是一个超大的公司,基本上都是由商人组成的商会势力构成,和欧洲的银行业行会一样,荷兰人的海上公司也是彼此制约,尽可能的把利益最大化。
短短时间,荷兰就拥有几万艘商船,其实也就是几万艘随时可以武装的舰艇,战舰的数量也在欧洲称冠。
后来制霸海洋,殖民地遍及全球的英国刚刚摆脱了西班牙人的制约,开始后来居上的奋起直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