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贞惊道:“这样的话,我们稍有举措,就可能遭两面夹击……”
“问题不在这里!”吴班的脸上也有忧色:“问题是,怎么联系上关将军,联系上以后,关将军又能不能来……”
一时间没人回答。
雷远率部从豫州至荆州,沿途为此讨论过许多次了,始终没有答案。
雷远领着上万人穿越冥厄,不可能不为他人所知,只不过因为战乱影响,江夏郡北面的山区已经长期不在任何政权的掌控之下,而庐江雷氏宗族中又多有积年的山贼,具备非常丰富的山间行军、隐蔽的经验,所以一路穿行至此,并未惊动周边。
但接下去的事情就不那么好办。曹氏政权对江夏郡的掌控,主要依靠江夏太守文聘的宗族部曲。而文聘的力量,主要集中在涢水下游的安陆、石阳一带。雷远想要安然折返江陵,必然要突破文聘在这一线的布防。
玄德公这边,对此本来有所安排。
根据最初的计划,只要雷远赶到徐水沿线,就有专门的手段联系上提前布置在江夏的细作,然后驻扎在江陵的关羽趁着水势高涨,以舟师经夏水、汉水、涢水,直抵徐水接应。
最近两年,关羽与襄阳曹军之间的战斗固然各有胜负。可是以他的武力,若只是上门往江夏巡游,文聘所部只能闭城死守,坐视荆州军来去自如。
然而随着曹军向荆州大举增兵,这个撤退的方案忽然间就不再可行。
雷远这几日里派遣人手,前往事先约定的几个地点联络,却发现那几处村落无人,俱都无功而返。很显然,因为荆州局势猝然紧张,文聘相应调动了安陆石阳等地的防务,并且开始作坚壁清野的准备。
就算联系上了又能如何?当曹丞相亲自抵达襄阳,对江陵虎视眈眈的时候,关将军又哪里能兼顾江陵和江夏两头呢?
如果荆州水军无力接应,雷远所部从庐江到江夏,翻山越岭走了数百里的路,其实只是从一处困境转移到另一处困境。随着曹军逐渐调整荆州北部防务,他们的活动空间会逐渐受压缩,并且迟早会被曹军哨探发现。此时涢水上游有高祚和常雕,下游有文聘,一旦有事,可不正好两面挟击?
雷远以下众将皆知,所部俱是疲兵,实在没有信心顶着两面来敌,杀出一条生路。
吴班喃喃地道:“就算他们暂时不来,我们困顿在此,粮食也撑不了多久啊。”
“必不至困顿在此。”雷远打断了吴班的话:“我在出发前,专门遣人先期到江夏做了些准备……今日出行时,我已留下暗号,看看这几日里有没有答复吧!另外,诸葛军师也曾对我说,若有不谐,玄德公在江夏还有特殊的助力!”
“哦?”吴班精神一振:“将军是说……”
“回营再议。”雷远对他说。
随即他向李贞道:“告诉任晖,各处斥候加派两倍人手,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
贺松问道:“是不是要召集诸将,做好万一的准备?”
雷远犹豫了一下:“强穿江夏乃是下策。我们若为此提前准备,反而会造成士卒和百姓的疑虑,不战自乱。当下一定要镇之以静,保持部伍稳定可控。”
再一沉吟,他又道:“老贺你不妨和田漠一起,关注下各营结寨。身处危险之地,营地一定要扎牢……内部不能有半点事端,不能出乱子……要把自己严严实实藏好了!”
“遵命!”贺松拍了拍刀鞘,厉声道:“谁敢乱来,便是叛逆。当行军法杀了!”
此番行军过程中,雷远亲自断后,而将军民部众的指挥大多托付给贺松。一路行来,贺松在百姓当中赢得不小的声望。这会儿听他大声呼喝,周边军民俱都竖起了耳朵。
雷远连忙举手示意他莫要激动。
军民百姓们都以为,到了荆州以后就能安全,就能迎来雷远承诺提供给他们的美好生活。他们对当前面临的局面殊少准备,却因为这数日里躲避在湖泽间,已经有些疑虑。这时候,须得外松内紧,明面上的安抚工作务必做到扎实。
他环顾营门内外军民,哈哈笑道:“老贺,军法自然要严格执行,但军民们随我们来此,一路辛苦;不过在此稍稍歇脚罢了,不必太过苛求。今明两日,我会让军需敞开供应,给大伙儿加餐。嗯,你且去安排结寨,待到事毕,再陪我巡视营地,和将士一起高兴高兴!”
听到“加餐”二字,许多百姓都快活起来,有人当场就嚷着,多谢雷将军云云。
雷远向他们挥了挥手,示意部属们随他入营。
他注意到,那名叫邓范的少年就在不远处。适才几名将校谈论军务时,他分明听得了然,却自始自终都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心里想,怪不得老邓托以门户,又恳求我加以照顾,这少年倒真有几分不俗。
一行人穿过营中步道,入得帐中。
尚未坐定,吴班忍不住问道:“将军,你适才说,在江夏另有安排?”
雷远微微颔首。
这些暗地里的安排,原先都由庐江雷氏的亲信部下操办,相关的开支和人员编制,通常挂在护荆蛮校尉下属的乐乡大市名下,与奋威将军的军队体系隔绝。
吴班此前对这方面的情形绝少了解,此番随同雷远往淮南一行,不乏出生入死的恶斗,这才为自己争取到了与雷远亲信们共同听闻机密的待遇。
“元雄想来知道,三年前曹操在赤壁战败,又遭逢疫病,河北、中原的精锐折损极多。随后孙刘联军重夺荆州大部,而曹军的势力急速收缩,此时为了与孙刘两家抗衡,曹公任命了多位荆襄本地的强宗豪族首领出任地方二千石。”
吴班连连点头:“便如此前被关将军诛杀的襄阳太守吕常,南乡太守傅方之流。”
“正是。只不过吕常、傅方终究实力微弱,曹公在荆州最仰赖的强宗豪族首领,当是现任江夏太守的文聘。”
雷远继续道:“文聘是南阳大族出身,昔日刘景升治理荆州时,以他为中郎将,负责北方战事,地位仅次于黄祖、蔡瑁、刘磐。后来曹军入荆州,他又得曹丞相的看重,曾与曹纯一起追击玄德公至当阳长坂。后来曹军战败,文聘得任江夏太守、关内侯。曹公并授予他指挥北兵之权,委以江夏边防重任。此君以荆州本地世族的身份,少与襄阳的乐进等将往来,甚至就连江夏驻军的军需供给,也素来独行其是,不依托朝廷划拨而自行聚敛。”
吴班继续点头:“便如此前益州的庞羲、严颜之流,名义上尊奉上司,其实形同割据。”
“他是荆州世族中的武人领袖,在荆襄等地自然有人脉为他服务。巧的很,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我也很熟悉。”
吴班吃惊地看看雷远,只觉得这名青年将军潜藏的势力深邃无比:“此人是谁?”
当雷远向吴班解释的时候,襄阳城中。
荆州刺史傅群遣走了仆婢,与自家主簿杨仪密谈。
这位殊少实际权柄的空头刺史难得这样郑重其事,满脸的沉痛神情简直让杨仪发笑。
“威公!威公!你可想清楚,丞相已经亲自到了襄阳,你那些乱糟糟的事,可千万不能再干了!万一……万一有所闪失,我对不起你兄长的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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